厨房里飘着黑麦面包的焦香时,我总会恍惚半秒钟。晨光从悉尼东区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案板上切割出细长的光带,这让我想起柏林公寓里那扇永远卡顿的老式木窗。二十七个月前,我把祖传的胡桃木擀面杖塞进行李箱夹层,海关人员掀开箱盖的瞬间,薄荷绿的硅胶蛋糕模正巧滚落到X光机传送带上,像个不合时宜的童话道具。
移民局的亚裔办事员盯着我的出生证明皱眉时,墨尔本正值旱季。市政厅门前的尤加利树掉着卷曲的树皮,空气里浮动着桉树苦涩的气息。他忽然用德语问我:"您确定要放弃医保绑定?"最后一个音节带着巴伐利亚腔的上扬,让我想起慕尼黑啤酒节被踩碎的椒盐饼干。后来在阿德莱德的德国俱乐部,我们发现彼此祖父都曾在鲁尔区的矿坑工作过——那种跨越两个半球的重逢,总带着工业革命时代的铁锈味。
布里斯班河岸的露天市集里,我的酸菜摊总被误认为韩国泡菜。直到某天,穿铆钉皮衣的老嬉皮驻足良久,突然哼起《莉莉玛莲》。他布满刺青的手指划过玻璃罐上手写的"Rotkohl",说二战时他父亲在汉堡吃过一模一样的紫色漩涡。那天收摊前,我用苹果醋和杜松子调的新配方换了他半袋澳洲坚果,黄昏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得像柏林墙倒塌那夜的探照灯光柱。
现在教邻居孩子用德英混杂的童谣翻花绳时,手指还记得巴伐利亚童毯的经纬。超市货架上的Vegemite酱罐闪着陌生的土黄色,但地下室冰柜里冻着施瓦本地区的茴香球茎。上周社区烘焙赛,我的黑森林蛋糕被当地主妇们投票评为"最具异域风情甜点",尽管她们抱怨苦味巧克力层应该换成Nutella。领奖时我举着镀金奖牌,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习惯用"你们欧洲人"指代故土来客。
暮色渐浓时,新买的咖啡机发出熟悉的蒸汽嘶鸣。门廊风铃是用考拉形状的金属片和巴伐利亚铃铛改装的,晚风经过时会奏出奇异的二重奏。后院篱笆外,野生袋鼠群正掠过桉树林投下的锯齿状阴影,它们袋中幼崽的轮廓,让我想起斯图加特老宅阁楼上那些装着童年玩具的松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