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斜斜切过瓦莱塔陡峭的街道,海风裹挟着咸涩的地中海气息扑面而来。我拖着行李箱在鹅卵石路面上磕磕绊绊,抬头便撞见赭石色巴洛克式阳台,铸铁雕花的护栏间垂落着九重葛的紫红色花瀑,与对面建筑明黄的外墙形成戏剧性的碰撞——这座骑士团建造的古城,连色彩都带着十字军东征的炽烈。
第一日的行程在圣约翰大教堂达到高潮。推开不起眼的棕褐色木门,满室金光如浪涌来。骑士团墓穴的大理石地板上镌刻着拉丁文墓志铭,彩绘穹顶的镀金纹饰在摇曳烛火中流淌,某个瞬间仿佛看见身披白底红袍的医院骑士单膝跪地,剑柄上的马耳他十字泛着冷光。当正午的礼炮声从三公里外的上巴拉卡花园传来,我正倚着花园瞭望台的垛口,看对岸三姐妹城在晴空下舒展的轮廓线,宛如浮在海面的金色竖琴。
次日乘着褪色的橙黄色老式公交深入腹地,姆迪纳古城在正午的寂静中恍若凝固。指尖抚过骑士宅邸斑驳的石墙,圣阿加莎地下墓穴的寒气突然爬上脊背。向导举着煤油灯照亮壁画,公元四世纪的基督徒墓室里,鱼形符号在火光中游动。夜幕降临时坐在丁格利悬崖的露天酒馆,叉起一块浸满红酒的炖兔肉,远处海平面正吞噬最后一缕晚霞,浪涛声里混杂着十二世纪阿拉伯灌溉水渠的潺潺流水。
第三日破晓前登上驶往戈佐岛的渡轮,维多利亚城堡的城垛上还沾着露水。站在蓝窗遗址的玄武岩台地,想象着昔日天然拱门跨立碧波的壮景,此刻只剩海浪在残桩上撞碎成翡翠色的碎屑。午后误入马尔萨什洛克的盐田迷宫,雪白的盐堆像微型金字塔列队,采盐人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闪烁,让我想起戈佐岛史前神庙中丰腴的「沉睡女神」雕像——这片土地的神性,似乎总与劳作的光泽密不可分。
最后一日在科米诺岛的蓝湖浮潜,碳酸钙沉积形成的乳白色海床将海水调成琉璃般的蓝。当返程渡船犁开渐染暮色的海面,我突然读懂马耳他十字的八个尖角:腓尼基商船带来的紫色染料,阿拉伯人栽培的柑橘园,诺曼骑士锻造的锁子甲,拿破仑舰队扬起的硝烟,还有此刻手心里蓝洞拾得的、嵌着鹦鹉螺化石的石灰岩——四千年的文明断层,在此凝结成掌纹间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