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约翰大教堂第七根廊柱投下的阴影里,我数到第五十二朵矢车菊的裂痕。地中海正午的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将花芯深处凝结的蓝染成流动的琥珀色,像是三百年前骑士团铁甲上未干的血,又像昨夜暴雨后石缝里积攒的月光。花店主人用粗粝的牛皮纸包裹花茎时说过,马耳他蓝会在第五十二次日落时褪尽颜色——此刻墙角的青铜日晷恰好转过第八个刻度,青金石般浓郁的蓝色正从花瓣边缘开始蒸发,如同涨潮时分退却的海浪。
十字军东征时期遗留的玫瑰窗在石阶上织出蛛网似的纹路,二十六对矢车菊沿着纹路边缘排列成双螺旋,每片花瓣的倾斜角度都与穹顶肋拱的曲率完美契合。这让我想起大团长宫殿里那架天文钟,齿轮间旋转的勿忘我标本总在春分与秋分日准时碎裂,又在下一个黎明前重新凝结成完整的花型。植物学家说这是岛屿特有的地质辐射所致,但那些在圣埃尔莫堡垒墙根处兜售占星图的吉普赛人坚持认为,这是被诅咒的圣殿骑士在寻找最后的救赎。
第十朵花茎的折痕里嵌着半粒珊瑚,第二十四朵的萼片残留着拜占庭金币的纹路,第三十七朵的叶脉间藏着一枚折断的箭头。当数到第四十朵时,青铜门环忽然发出海螺般的嗡鸣,潮湿的风裹挟着咸涩的磷光灌入中殿,悬挂在祭坛上方的银质吊灯开始摇晃,那些被切割成鸢尾花形状的水晶棱镜,将褪色的花瓣重新染成深海般的靛青。我伸手触碰离得最近的那朵矢车菊,指尖传来十字弓弦震颤的触感,花瓣背面细密的纹路突然化作羊皮纸上的拉丁文,记录着某次未载入史册的骑士受封仪式。
月光第三次漫过祭坛金线刺绣的帷幔时,所有矢车菊都变成了半透明的蓝玻璃。石柱表面的骑士徽章开始渗出细小的水珠,沿着百合花浮雕的沟壑汇聚成溪流,倒映出无数个持剑而立的幽蓝身影。最老的那朵花突然在掌心碎裂,锋利的边缘划开皮肤,血珠滴落在黑曜石铺就的地面上,竟发出风铃草在雪中绽放的声响。当第52道裂痕延伸到花萼底部时,整座教堂忽然响起管风琴低沉的轰鸣,那些散落的蓝色碎片悬浮在空中,拼凑出圣米迦勒像缺失的右手,指尖正指向玫瑰窗上永远凝固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