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湿漉漉的海风裹着三味线的旋律扑面而来。楼下杂货店的老板娘正踮脚擦拭着玻璃橱窗上的水汽,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穿花衬衫的老伯拎着两条刚捕捞的鲔鱼慢悠悠踱进来。转角处的石敢当雕像被阳光晒得发烫,缝隙里探出一簇不知名的野花——这是我在那霸的第一个清晨,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成了某部琉球风情画里的一笔淡彩。
沿着国际通漫步时,总会被某种奇异的时空错位感击中。玻璃幕墙的免税店隔壁,百年老铺的屋檐下垂着蓝染门帘;美军基地围墙外,穿法被的祭典队伍正踩着埃isa舞的节奏前行;便利店的自动门开合间,穿校服的少年们嬉笑着涌出,书包上挂的シーサー挂坠与钥匙扣叮咚相撞。这座被太平洋环抱的城市,骨子里镌刻着琉球王国的风骨,又浸泡在美军驻地的威士忌里,最终调和成冲绳特有的、带着海盐气息的鸡尾酒。
在牧志公设市场挑选夜光螺的午后,卖海葡萄的阿婆突然用混着英语的冲绳方言问我:“你是从‘那边的岛’来的吧?”她布满皱纹的手指向西边比划,玻璃缸里蓝紫色的海星正缓缓舒展腕足。当我把硬币放进她掌心时,她变魔术般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枚风狮爷陶偶,“这个会守护外乡人哦”,陶偶咧开的大嘴里,缺了半颗门牙的笑容竟和老人出奇相似。
黄昏时分的波上宫总让我驻足。朱红的鸟居浸在暮色里,台阶上留着台风过境时的浪痕,参拜者踩着人字拖啪嗒啪嗒走过,香烟与章鱼烧的香气在潮湿的空气里交织。抬头望见那霸港的货轮剪影,忽然惊觉自己早已习惯用琉球漆器的蓝绿渐变丈量天色,用三线琴的宫商角徵羽计算潮汐。当第一颗星坠落在残波岬的灯塔尖时,某个深藏的记忆开关忽然启动——原来故乡与异乡的界限,早被冲绳的晚风揉成了海平面上一道温柔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