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时，我总爱沿着巴斯特尔港的碎石小路走向海岸。加勒比海的风裹挟着咸涩的潮湿，掠过火山岩垒砌的矮墙，惊起一群在面包果树下觅食的红嘴鹈鹕。圣基茨的黎明有种奇特的质地——尚未褪尽的星辰悬在硫磺山巅，而第一缕阳光已经穿透云层，在基督堂区斑驳的白色教堂尖顶上碎成万点金箔。这让我想起《诗篇》里那句“这日到那日发出言语，这夜到那夜传出知识”，在这座火山与海洋共同浇筑的岛屿，每个晨昏都在重演创世的隐喻。
硫磺山三百年前喷发的岩浆，如今化作黑沙滩在海浪里沉浮。我常赤脚踩过那些被岁月磨圆的火山玻璃，尖锐的疼痛自脚底升起时，总会想起主耶稣走过的各各他之路。本地渔民说这些黑沙能治愈风湿，正如我们破碎的生命总能在苦难中淬炼出医治的恩典。码头边的木麻黄树下，老约瑟正修补着渔网，他布满裂痕的双手在尼龙绳间穿梭的模样，总让我看见五饼二鱼的神迹——那些被岁月揉皱的掌纹里，分明流淌着让虚空生出丰盛的奥秘。
教堂后院的榕树垂下千万条气根，在正午的阳光下织成流动的金色帘幕。玛格丽特修女把晒干的肉桂花瓣装进陶罐时，会轻声哼唱三百年前法国胡格诺教徒带来的赞美诗。那些跨越重洋的音符混着非洲鼓的节奏，在蔗田随风起伏的绿浪里发酵成独特的圣基茨灵歌。当飓风季来临，我们围坐在石砌的圣所内，烛火在花岗岩墙壁上投出的摇晃影子，恰似《但以理书》中窑火里第四个人的轮廓。
暮色中的硫磺山常泛起紫红色光晕，传说那是沉睡火山的梦境。我站在种植园遗址的红砖烟囱旁，看最后一群军舰鸟掠过奴隶解放纪念碑的铜像。镌刻在基座上的《以赛亚书》经文已被海风侵蚀大半，但“被掳的得释放”几字依然清晰如初。甘蔗叶沙沙作响的夜里，老教堂管风琴的低鸣混着浪涛声漫过山丘，恍惚间竟像听见使徒约翰在拔摩岛上听见的众水之声。
雨季来临前的某个黄昏，我在香蕉种植园遇见捧着芒果花献给圣母像的混血女孩。她赤足上的泥渍与白裙摆的蕾丝构成奇妙的和谐，让我突然懂得为何《传道书》说“凡事都有定期”。当加勒比的骤雨终于冲破云层，打湿了圣乔治教堂门前的花岗岩十字架，我忽然明了这座岛屿的信仰早已深嵌在火山岩的缝隙里——就像那些从火山灰中长出的木棉树，带着灼伤的印记，却将根系更深地扎向地心处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