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木制百叶窗的刹那，加勒比海的暮色正沿着安圭拉海峡的脊线缓缓流淌。咸涩的海风裹着钢鼓琴的颤音扑进鼻腔，三两只红嘴鸥掠过码头锈迹斑斑的锚链，翅膀尖儿沾着朗姆酒桶里溢出来的甜香。我踩着咯吱作响的柚木台阶往下走，看见「海妖之泪」霓虹灯管在靛紫色的天幕下明明灭灭，珊瑚石墙缝里钻出的九重葛藤蔓，正悄悄攀上吧台外侧那排浸着盐花的玻璃杯。
酒保克里奥的银质耳钉在油灯下泛着光，他擦拭海螺壳杯盏的动作仿佛某种古老仪典。当浸透椰香的菠萝片被火焰枪燎出焦糖纹路时，二十四种朗姆酒在橡木柜深处同时苏醒。穿亚麻衬衫的老水手用骨节粗大的手指叩击檀木吧台，吧台内侧镶嵌的蓝珊瑚便随着节拍闪烁——那是七十年代沉船打捞物的碎片，浸泡过太多关于风暴与重逢的故事。
穿纱笼裙的姑娘们赤脚踩碎月光走进来，脚踝银铃搅动着空气里的肉桂粉。戴渔夫帽的诗人蜷在鲸鱼脊椎制成的卡座里，往龙舌兰日出的杯沿插了支鹤望兰。克里奥突然从冰雾中举起调酒壶，琥珀色酒液在空中划出弧线的刹那，整面酒墙的玻璃瓶突然共鸣般震颤起来，1946年份的甘蔗酒与火山岩窖藏的香根草精在此刻完成跨世纪的碰撞。
后半夜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咸湿的水汽漫过百叶窗格，把吧台淌成一条粼粼的发光河。穿堂风卷着泛黄的情书残页掠过悬垂的船灯，某个瞬间，我看见威士忌杯底的漩涡深处，浮现出十八世纪黑胡子的海盗船正冲破雨幕而来。克里奥往我的潘趣酒里多倒了半盎司苦精，他的瞳孔映着窗外忽近忽远的灯塔，像是自言自语："每个醉倒在黎明前的灵魂，都曾是迷航的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