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夕阳将石灰岩镀上金边,地中海骤然换了颜色。四百米高的断崖在此处轰然截断陆地,像被天神劈开的巨型蛋糕剖面,露出层层叠叠的灰白色岩层。海浪在三百米下的深渊里碎成白色叹息,而站在丁利悬崖边缘的旅人,恍惚间看到中世纪的帆影从海平线浮现——七百年前圣约翰骑士团的战船载着花岗岩与勇气,在这片桀骜的海岸线筑起要塞,却始终未能驯服这道横亘三公里的天然城墙。
风化的岩石藏着更古老的密码。考古学者曾在崖顶荒草间发现青铜时代的祭祀坑,陶罐里的碳化橄榄诉说着腓尼基商船未曾抵达的故事。隐修教士在十四世纪开凿的圣玛丽亚教堂依然嵌在崖壁,褪色的湿壁画里,持矛天使的衣袂永远向着海风扬起的方位飘动。当我弯腰触碰某块带着贝壳化石的岩片,指尖传来的凉意仿佛来自冰河时期,那是地中海还未诞生的年代,这片土地正从海底缓缓抬升。
春季的野花给危崖系上紫罗兰腰带,戴胜鸟从百里香丛中惊起,顺着上升气流滑向波光粼粼的远方。穿红色冲锋衣的攀岩者像缓慢移动的瓢虫,在垂直岩壁上寻找两亿年前沉积的珊瑚礁缝隙。本地老人说月圆之夜能听见骑士亡灵的马蹄声,此刻我却听见地质时钟的轰鸣:浪涛每剥落一片岩屑,时光便抖落一层包浆,暴露出岛屿王国更深邃的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