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在加勒比海的暮色中次第亮起时,海浪正以某种神秘的节奏叩击着悬崖下的礁石。侍者无声穿梭于长桌之间,水晶杯与银器相碰的脆响被揉碎在咸涩的海风里,我望着餐盘边缘凝结的水珠,恍惚间觉得整场晚宴都悬浮在靛蓝色的虚空之中——圣基茨岛最南端的悬崖餐厅,此刻正以某种献祭般的姿态,将人类的精致文明供奉给吞噬一切的大海。
白色亚麻桌布在暮色中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侍酒师倒出的第一滴香槟尚未坠入杯底,悬崖下方忽然传来海螺号角的呜咽。二十三位来自不同大陆的宾客同时抬头,看见十二位赤足的原住民少年举着火把从棕榈林深处走来,贝壳缀成的腰链随着他们的步伐沙沙作响,像是远古海神抖落的鳞片。他们用克里奥尔语吟唱着殖民时代前的歌谣,火光掠过每个人惊愕的面庞,在铺着龙虾浓汤的鎏金瓷碗上投下跃动的阴影。
“这是岛上最年长的渔夫家族保存了三百年的仪式。”斜对面穿孔雀蓝塔夫绸长裙的英国女伯爵倾身低语,她耳垂上的帕拉伊巴碧玺坠子晃动着深海的光斑,“他们说这些孩子的血液里流淌着被黑奴船碾碎的泰诺族巫术。”主菜呈上时,侍者特意掀开银质钟形盖展示那道炙烤金枪鱼——鱼腹上烙着圣基茨殖民时期总督的纹章,焦黑的图案在粉红色鱼肉上如同某种被肢解的历史图腾。
当侍者第三次为我的酒杯注入黑朗姆酒调配的潘趣酒时,月亮已攀上火山口的轮廓。穿亚麻西装的古巴钢琴家突然用变调的和弦打断了弦乐四重奏,他指尖流淌出的旋律既像西班牙弗拉门戈又带着非洲鼓点的癫狂,让那位始终挺直脊背的瑞士银行家夫人终于松开盘了一整晚的法式发髻。赤着上身的舞者从露台边缘翻入人群,腰间缠绕的荧光海藻随着肢体摆动划出迷幻的轨迹,有人打翻了盛着芒果慕斯的骨瓷盘,金黄色的酱汁顺着桌布褶皱渗入木纹,像极了十八世纪奴隶船甲板上干涸的糖浆。
午夜涨潮时分,主厨推着覆满冰块的推车进行最后的谢幕。零下六十度急冻处理的罗勒叶在热带空气里蒸腾出白色冷雾,裹着液氮的荔枝被放入宾客掌心,有人惊叫着看它在体温中迸裂成带着朗姆酒香气的冰晶。我握着一颗正在融化的荔枝走向悬崖护栏,下方三十米处,浪花正将我们遗落的餐巾吞噬成转瞬即逝的白色泡沫。侍者说退潮后这里会显出十七世纪沉船的桅杆,但此刻所有人的醉眼里,只有漫天星斗倒映在香槟杯中,恍若破碎的钻石漂浮在金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