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洛杉矶高速公路上，川崎浩司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车载电台里传来调度员夹杂着西班牙口音的英语指令，副驾驶座上摊开着日英词典，被空调吹起的页脚不断拍打着昨夜吃剩的饭团包装纸。这是他成为美国长途货车司机的第187天，后视镜里晃动的除魔御守与GPS导航的机械女声形成奇妙的重叠，就像他此刻的人生——传统与新大陆的碎片在时速70英里的钢铁驾驶舱里不断碰撞。
四年前在埼玉县春日部市的物流仓库，浩司还穿着印有公司logo的深蓝色工装，驾驶着4吨级货车在东京湾沿岸的立体交差配送点间穿梭。那时他的生活如同货箱里码放整齐的瓦楞纸箱，每个棱角都被年功序列和深夜居酒屋的啤酒泡沫包裹得严严实实。直到那个暴雨夜，社长宣布取消连续工作十年员工的终身雇佣保障，雨水顺着仓库铁皮屋檐淌成透明帘幕，打湿了他别在胸口的名札。
移民中介的广告出现在自动售货机侧面时，浩司正嚼着711买的金枪鱼饭团。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亚利桑那州广袤的红色荒原，重型卡车拖着长长的货柜切开沙漠热浪，这些画面让他想起小时候在秋田乡下见过的联合收割机。语言学校的网课从方向盘后的智能手机里流淌出来时，洛杉矶港的集装箱龙门吊正在晨曦中苏醒，那些锈红色的钢铁巨兽让他恍惚看见横滨港的塔吊，只是这里的海风裹挟着墨西哥卷饼的香气。
美国卡车驾校的教官是个退役海军陆战队员，他教浩司如何在急转弯时用反打方向盘的技巧控制53英尺长的拖挂车，这让他想起父亲教他骑本田幼兽摩托车的那个夏天。现在他的驾驶证夹层里并排插着JASTA（日本自动车运送协会）颁发的"中型自动车免许"和加州商业驾照，两张塑封卡片记录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规则——左边是精确到厘米的后视镜调整标准，右边是用英制单位标注的转弯半径示意图。
当车载冷藏柜里的神户和牛被换成得克萨斯黑安格斯牛排，当服务站的自贩机从伊藤园绿茶变成星巴克罐装咖啡，浩司逐渐发现这份跨越太平洋的工作远非简单的方向盘转换。每周四清晨，他总会特意绕道小东京市场，在挂着"青森县产"招牌的店铺里寻找纳豆和梅干。老板娘听到他带着东北腔的日语时，会多塞给他两片腌萝卜，这种时刻，后视镜里映出的金门大桥仿佛与隅田川上的彩虹桥产生了量子纠缠。
最近他常梦见自己同时踩着油门和刹车，仪表盘在英里和公里单位间疯狂跳动。黎明时分停在俄克拉荷马州的休息区，手机屏幕上同时显示着母亲发来的盂兰盆节祭祖照片，和运输公司APP里不断跳动的ETA（预计到达时间）。撕开微波炉加热的便当时，他发现筷子袋上印着的"谢谢"字样，既不像平假名也不像英文字母，倒像是某种横亘在两种生活之间的第三种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