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时,我站在舷窗前看着机翼切开加勒比海的晨雾,细碎的阳光在云层间跳跃,像有人撒了一把金箔。圣基茨这座火山岛在蔚蓝中逐渐显形,暗红色的硫磺山脊线如同沉睡巨龙的背脊,山脚下星罗棋布的白墙红瓦建筑群像是孩童打翻的积木,被翡翠色的甘蔗田温柔环抱。
海关官员草帽下绽开的笑容带着热带特有的慵懒,盖完章的护照被塞回我手中时,指尖触到他掌纹里渗出的细汗。通往巴斯特尔老城的路在甘蔗田里蜿蜒,废弃的运蔗铁轨锈迹斑斑地躺在路旁,司机突然刹住车,一群长尾猴正排着队横穿柏油路,领头的母猴怀里还兜着粉嫩的幼崽。
硫磺山堡垒的断墙残垣间,十七世纪的黑炮管依然固执地指向海平线。我在阴凉的弹药库里发现半截蜡烛,蜡泪凝固成珊瑚礁的形状,不知是哪个守夜士兵留下的时间标本。攀上瞭望塔顶层的瞬间,大西洋的风裹挟着三百年前的硝烟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尼维斯岛的轮廓在蒸腾的海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漂浮的幽灵岛。
当地渔市飘来的炸鲷鱼香气把我引向码头,裹着玉米面的海螺肉在滚油里滋滋作响,皮肤黝黑的老板娘用砍刀劈开青椰子,乳白色汁水溅上她橘红色的指甲。日落时分在科克肖海滩逐浪,海水竟是温热的,白沙里混着被磨圆的火山岩颗粒,某个浪头退去时,脚边忽然闪烁起幽蓝的磷光——整片浅滩的浮游生物正在举行光的盛宴。
老糖厂改造的朗姆酒庄里,橡木桶的呼吸声在石砌穹顶下回响。调酒师把五种年份的原浆倒进黄铜量杯,深琥珀色的酒液划过空气时,我闻到了甘蔗汁在陶罐里发酵百年的秘密。微醺着骑车穿过废弃的甘蔗种植园,生锈的轨道突然传来震动,载满游客的窄轨蒸汽小火车鸣着汽笛从身后追来,车顶的钢制风扇仍在徒劳地转动,把1912年的风送到二十一世纪的阳光下。
离岛前夜躺在民宿的吊床上看银河,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向硫磺山巅。暗处传来钢鼓的切分节奏,混着沙锤摇晃的声响,月光给跳舞的当地人镀上银边。当渡轮拉响汽笛时,卖贝壳项链的孩子追着船跑了很久,他手腕上的彩绳手链在晨光中忽明忽暗,像一串正在消逝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