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箔，在30米深的海水中缓缓沉降。我的面镜边缘泛起一串气泡，上升途中与一群蓝纹鲷鱼相遇，鱼群瞬间散开又聚拢，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圣基茨的海底从来不是寂静的剧场，这里有珊瑚礁在碳酸钙骨骼中封存三个世纪的飓风咆哮，有军舰残骸里永不熄灭的磷火在吟唱殖民时代的船歌。
暗流拂过手腕时带着某种记忆的温度。1690年沉没的“黄金权杖号”侧躺在沙质海床上，锈蚀的船艏斜插进巨型脑珊瑚的褶皱里，那些曾经装满蔗糖与黑奴的货舱，此刻游动着荧光蓝的雀鲷。潜水手电的光束扫过船舷，某个瞬间照亮了附着在朽木上的珍珠母贝，它们开合贝壳的节奏，竟与三百海里外大西洋信风的脉动完美共振。
管状海绵如同海底的管风琴向上延伸，紫色海扇在看不见的洋流里翻动乐谱。一只玳瑁龟从沉船瞭望塔的窗口游出，龟甲上藤壶排列的纹路，恰好与圣基茨火山岩海岸线的曲折轮廓重合。当它挥动前肢搅动起细沙的漩涡，我忽然听见低频的嗡鸣——那是方圆五海里内的七座海底火山，正用次声波交换着人类无法破译的古老地质密码。
霓虹色的圣诞树蠕虫在珊瑚缝隙间开合，每一次收缩都在重演岛屿从海床上隆起的造山运动。我的电脑表显示已进入减压停留阶段，头顶逐渐密集的气泡群中，某个直径三厘米的银亮气泡突然折射出七彩光晕，恍若这座火山岛在十八世纪某个黄昏，将整座种植园的彩虹都沉入了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