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门打开的瞬间，潮湿的海风裹着热带植物的气息涌入鼻腔。这架漆成蓝白两色的螺旋桨飞机不过三十来个座位，金属阶梯上蹭掉的油漆裸露出暗红色锈迹，空乘人员倚着舱门冲我笑，耳畔的鸡蛋花在咸涩的风里摇晃成重影。
我的登山包卡在了狭窄的过道上。前座皮肤黝黑的老人转身帮忙托住背包底部，后排三个孩子伸长脖子发出咯咯的笑声。机长从驾驶舱探出半个身子，白色短袖制服被汗水洇出深色云团，他冲我比划着安全带的金属扣，手腕上的贝壳手串撞出细碎声响。当螺旋桨开始切割阳光时，邻座妇人递来用芭蕉叶包裹的诺丽果，果肉酸涩的汁水漫过舌尖，舷窗外翡翠色的珊瑚礁正以不可思议的清晰度铺展开来。
飞行高度始终维持在云层之下，机舱里弥漫着椰油和燃油混合的独特气味。穿草裙的空姐蹲在过道里给哭闹的婴儿系上安全带，她的发间别着新鲜的白蝶兰，花瓣上的露珠坠落在我的膝盖。某个时刻飞机突然开始大幅度倾斜，前排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原来机长正操纵着这架小飞机在海面上空划出弧线，让我们俯瞰那些如碎钻般散落在碧波中的无人小岛。
降落在埃法特岛时暴雨初歇，跑道尽头的棕榈树还在滴水。穿橙色工作服的地勤人员小跑着送来一筐黄鳍金枪鱼，鱼尾拍打金属筐的节奏里，机长亲自把我们的行李搬上摆渡车。有个戴贝壳项链的男孩在舷梯上蹒跚学步，他的母亲坐在最后一排编织渔网，尼龙线在指间穿梭成海浪的纹路。
当飞机再次轰鸣着冲上云霄，我看见下方墨绿色的火山口腾起袅袅白烟。穿校服的少年把作业本摊在折叠餐板上，铅笔尖戳破了纸页，空乘姐姐用彩色发卡帮他固定被气流掀飞的演算纸。某个经停的小岛只有足球场大小，跑道上野花丛生，地勤人员骑着沙滩摩托来搬运邮件，两只红嘴热带鸟大摇大摆地踱过机翼下方。
夜色降临时分，最后一道航程的乘客只剩我一人。副驾驶席的年轻飞行员递来温热的卡瓦茶，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滚落在飞行日志上，洇开了手写航线的墨迹。舷窗外的南十字星亮得惊人，螺旋桨撕开的夜风里裹挟着远洋渔船的灯火，机舱顶灯投下的光晕中，我望见仪表盘边缘贴着的贝壳贴纸，以及用棕榈叶折成的平安符。
当轮胎接触跑道的震颤从脚底传来，驾驶舱飘出不成调的口哨声。这场没有头等舱、没有电子屏幕、没有标准微笑的飞行，却让每个毛孔都浸透了太平洋的呼吸。瓦努阿图的航班时刻表总带着某种慵懒的弹性，正如空乘姑娘说的那句带着香料气息的比斯拉马语："Mistaplongtaemblongyumi"——我们活在属于彼此的时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