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掠过耳际时，我正悬在四十米高空。马耳他的海水在脚下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层次，孔雀石绿与钴蓝的波纹互相晕染，像打翻的调色盘被阳光搅拌出细碎的金箔。快艇拖拽的牵引绳忽然松了力道，整个世界忽然陷入奇异的静止——这是滑翔伞升至最高点的魔法时刻，云朵与海平面在倾斜的视野里完成颠倒，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倒映在穹顶的渔船白帆。
教练安东尼奥用带着西西里口音的英语倒数，松开安全扣的瞬间，心脏突然记起重力的存在。俯冲的气流掀起咸湿的浪沫，失重感却比预想中温柔，降落伞兜住地中海七月的风，化作漂浮在蓝宝石上的蒲公英。此刻的戈佐岛海岸线正舒展成弧形，中世纪城堡的瞭望塔缩成乐高玩具，悬崖边绽放的野生仙人掌像撒落的翡翠纽扣。
当高度计显示距离海面十五米，快艇突然加速转弯，滑翔伞随之划出漂亮的抛物线。倾斜的伞翼切开空气发出丝绸撕裂般的轻响，脚尖几乎要蘸到浪尖的碎银。安东尼奥大笑着让我抓紧操纵带，在第三次掠过圣朱利安湾时，他故意让伞面剧烈抖动，惹得下方游艇上的游客纷纷举起香槟杯致意。
云影掠过海面时，我注意到某种超越风景的奇妙平衡——牵引绳既是束缚也是翅膀，就像马耳他本身，既被海洋四面围困，又因这蔚蓝的囚禁获得永恒的自由。姆迪纳老城教堂的铜钟声乘着风攀上高空，与滑翔伞伞缘的震颤产生共鸣，惊起一群银灰色的剪嘴鸥。它们绕着伞翼盘旋，羽翼反射的光斑坠入深海，成为鱼群暂存的星星。
降落时夕阳正把海天缝成金线，安东尼奥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像在拆开礼物蝴蝶结。"下次该试试暮光飞行，"他眨着被海风腌入味的蓝眼睛，"能看到月亮从里克索马礁石后面升起来，整片海都是流动的水银。"我回头望了望正在收拢的滑翔伞，它安静地蜷缩在甲板上，仿佛某个海神暂时搁浅的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