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巴斯特尔尚未完全苏醒，海风裹着蔗糖的焦香漫过鹅卵石铺就的斜坡。赭红色瓦片在晨雾里洇出水痕，铸铁路灯垂着昨夜未干的雨珠，为乔治王朝时期的拱廊投下细碎光斑。我站在威尔士亲王要塞斑驳的城墙下，看这座加勒比海岛最古老的街道如何将自己一寸寸晾晒在赤道阳光里。
临海商铺的百叶窗次第推开，蜜色皮肤的老板娘将成串辣椒挂上蓝漆木窗，红黄相间的辣椒与墙面粉彩绘制的非洲图腾形成奇妙呼应。转角传来钢鼓跳跃的节奏，赤脚少年踩着《香蕉船歌》的拍子滑过殖民时期留下的石砌拱门，他身后是座褪成灰白色的糖仓，铁艺徽章上还能辨认出1782年的铸造日期。
正午骄阳炙烤着圣乔治教堂的尖顶，街道在热浪中弯折成流动的液态。英国圣公会牧师与拉斯塔法里教信徒的彩色头巾在集市交错，咸鱼摊位的木盆里泡着青芒果，混血商贩的叫卖声里夹杂着英语、克里奥尔语和失传的西非方言。铸铁邮筒上英王乔治五世的侧影被藤蔓缠绕，不远处现代画廊的玻璃幕墙正倒映着奴隶解放纪念碑的青铜火炬。
暮色降临时分，海平面将落日切割成流动的金箔。香料店门楣悬挂的贝壳风铃叮咚作响，与游轮码头传来的汽笛声编织成双重奏。老水手在挂着鲸鱼骨招牌的酒馆啜饮朗姆酒，他的皱纹里沉淀着整条街三百年的往事：西班牙人的火枪、法国人的葡萄酒、英国人的砂糖磅秤，以及黑人奴隶用棕榈叶写就的逃亡地图。当月光漫过圣基茨火山皑皑的峰顶，那些沉睡在鹅卵石缝隙里的故事又开始轻轻震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