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开始燃烧的时候,悬铃木的枝桠正将最后一线天光剪碎。我坐在砖红色火山岩砌成的矮墙上,看着十六世纪的糖厂废墟被镀上一层液态金箔。加勒比的风裹着咸涩的钴蓝色,将棕榈叶吹成竖琴的形状,弹拨出沙沙的颤音。
云层正上演着惊人的嬗变。五分钟前还蓬松如棉絮的积云,此刻化作一群搁浅的鲸,腹部被夕阳剖开,流淌出熔岩质感的橘红。天际线处,圣克里斯托弗岛的轮廓在氤氲水汽中微微震颤,仿佛莫奈笔下未干的油彩。巴斯特尔山的剪影愈发浓重,像被上帝蘸着靛青颜料重重抹了一笔。
两位穿着碎花长裙的老妇人抱着椰子走过,影子被拉长成十九世纪的钟楼。她们赤脚踩在珊瑚砂上,细碎的喀嚓声混着浪花的白噪音,将时间调成0.5倍速。码头上锈蚀的锚链突然发出清越的撞击,惊起三只皇家燕鸥,它们掠过正在坍缩的晚霞时,翅膀边缘泛起虹彩,如同圣徒头顶的光晕。
海天交界处裂开一道紫罗兰色的缝隙,游轮甲板上的香槟杯阵列开始叮咚作响。穿亚麻衬衫的调酒师擦拭着海蓝宝色的玻璃器皿,身后的酒柜折射出万千个微型落日。某个瞬间,所有光线突然变得粘稠,浪尖上的金斑如同沸腾的铜水,将正在接吻的情侣浇筑成特洛伊古城出土的青铜像。
当第一粒星子刺破穹顶时,整片海域正在褪去它最后一层橙汁色的纱衣。潮水漫过我搁在火山岩上的脚踝,带来大西洋彼端某座冰山消融时的寒意。糖厂废墟深处传来钢鼓乐缥缈的余韵,混着朗姆酒桶木塞拔出的闷响,而悬崖下的浪正把今天的第九百次日落,卷成镶着珍珠母贝的丝绸,轻轻覆在正在做梦的岛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