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卢卡机场时，地中海正午的阳光正斜斜地切过机翼。舷窗外裸露的灰白色石灰岩突然让我想起课本里提过的"马耳他十字"——这个被三个大洲反复争夺的岛国，连地质构造都带着某种锋利感。拖着行李箱穿过航站楼，某种混合着海盐与迷迭香的气味漫过鼻腔，后来才知道那是马耳他独有的"海风调香"，裹挟着岛上四百多座教堂的烛烟，在每块蜂窝状的石砖缝隙里腌渍了七个世纪。
清晨六点的瓦莱塔老城像被掀开盖子的珠宝盒。没有游客团旗的遮挡，巴洛克式凸窗在晨光里显露出原本的蜜糖色，薄荷绿的老式木制阳台悬在峭壁般的街道两侧，让人疑心随时会有戴着蕾丝头饰的妇人推开窗，把刚烤好的pastizzi抛向空中喂海鸥。我沿着陡得需要抓紧扶手的旧薄荷街往上走，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叮当声——某个二楼住户正用绳索垂吊竹篮，楼下面包店主熟练地塞进两个夹着金枪鱼馅的酥皮面包，像完成某种延续百年的晨间仪式。
公交系统意外地准时，锈红色双层巴士载着我去往古城姆迪纳时，邻座老太突然塞给我一颗用报纸折成的小船，里面盛着晒干的刺山柑。"给迷路的人引航用"，她布满皱纹的眼角藏着狡黠。确实需要导航——这座"寂静之城"的城墙内，所有建筑都维持着诺曼征服时期的模样，黄昏时分站在圣彼得堡堡垒眺望，会发现全岛三分之一的土地都被框在蜜色石墙构成的画框里，连海浪拍打礁石的节奏都遵循着圣约翰骑士团留下的密码。
最惊喜的偶遇发生在戈佐岛的盐田。沿着丁格利悬崖寻找传说中蓝得像液态宝石的蓝窗遗址，却撞见几位戴草帽的老人正用木铲收盐。他们用马耳他语夹杂意大利语解释，这里的海盐池自腓尼基时代就没改变过形状，每块方格恰好能盛住正午阳光的全部热量。"就像我们岛上的猫，"皮肤晒成古铜色的盐工笑着指给我看岩缝里打盹的虎斑猫，"总知道该在几点躲进哪块石头的阴影里。"
深夜回程的渡轮上，我翻开在斯利马旧书店淘到的《马耳他之鹰》。当虚构的侦探故事与现实中圣埃尔莫堡的轮廓重叠，突然明白这个国家为何被称作"地中海的心脏"——它把拜占庭的黄金马赛克、阿拉伯的柑橘园、骑士团的银铠甲和英国的红色电话亭，统统碾碎成细沙，再让海浪塑造成今天的模样。船尾翻涌的浪花里，似乎有十字军东征时的箭镞与现代游轮的螺旋桨在同时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