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东京湾跨海公路淹没在细雨里,拓也第127次把脚从油门踏板挪开时,小腿肌肉突然抽搐起来。后视镜里摇晃的集装箱像只巨大的棺材,车载电台滋滋作响,天气预报说这场梅雨将持续到月底。他摸到副驾驶座底下的罐装咖啡,铝罐表面的冷凝水沾了满手,突然想起上周女儿把学校午餐的牛奶偷偷倒进他保温杯的样子——十岁的孩子踮着脚尖,眼睛在晨光里亮得惊人:"爸爸的咖啡太苦了。"
这个瞬间的刺痛比小腿抽筋更尖锐。拓也摇下车窗,咸腥的海风灌进来,GPS屏幕显示的剩余里程数在雨刮器摆动间明明灭灭。四小时前他在千叶港装货时,货主指着手机里的新闻感叹:"又有个越南司机被挖去加拿大了,时薪换算成日元有3800円呢。"当时拓也正蹲着检查防雨布绑带,听见膝盖发出类似生锈门轴的声响。
妻子确诊乳腺癌的那晚,他们在24小时便利店门口分食了过期的打折便当。冷藏柜的荧光打在她骤然消瘦的颧骨上,拓也数着收银台显示的598円,听见自己说:"我们去澳大利亚吧。"妻子捏着半块炸鸡愣住的样子,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函馆山顶求婚时,融化的冰淇淋滴在她白纱手套上的那个下午。
现在他的雷诺重卡正碾过墨尔本郊外的荒漠公路,后视镜里挂着的晴天娃娃是池袋商店街的占卜婆婆硬塞的。四百公里无人区的星空低垂得能碰到车顶,仪表盘显示的室外温度是42℃,车载冰箱里冰着女儿第一次月考的全A成绩单。昨夜视频通话时妻子正在化疗病房里织毛线帽,新长出的发茬像初春的草地。"拓也君今天有好好吃纳豆吗?"她鼻尖贴着镜头的样子,恍惚还是那个在物流中心休息室给他送便当的制服少女。
晨跑时他仍习惯戴着降噪耳机听演歌,直到某天邻居的牧场主开着福特皮卡经过,突然用口音奇怪的日语冲他喊:"喂,东京来的!前面有袋鼠过马路!"晨雾弥漫的草原尽头,成群灰影正跃过赭红色的地平线,拓也望着它们起伏的脊背,突然想起那年台风天被困在名古屋服务区时,雨幕里连绵不断的货车尾灯,如同无数濒死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