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身开始下降时,舷窗外已是一片翡翠色的海。圣基茨岛的轮廓从云层中浮现,像被揉皱的绿绸缎漂浮在钴蓝色的画布上。湿热的风裹挟着咸腥与鸡蛋花的甜腻钻入机舱,罗伯特·卢埃林·布雷德肖机场的跑道在棕榈树影里若隐若现,混凝土缝隙里钻出的野草正随着螺旋桨的轰鸣颤动。
这座加勒比海明珠保持着某种奇特的时空错位感。巴斯特尔街头的木质百叶窗仍残留着维多利亚时代的蓝漆,戴草帽的老人在铸铁邮筒旁削着甘蔗,三轮车夫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却闪着迪拜免税店的标价牌。硫磺山要塞的断壁残垣上,十八世纪的加农炮对准如今停满游艇的深水港,锈迹斑斑的炮管里开出了明黄色的钟状花。
午后雷雨总在三点十七分准时降临。我在某间殖民时期糖厂改造的咖啡馆躲雨时,侍应生端来的巧克力慕斯里藏着磨碎的肉豆蔻与丁香。雨水顺着锌铁皮屋檐织成珠帘,穿校服的孩子们赤脚跑过广场,书包上印着"MadeinChina"的卡通贴纸,他们用克里奥尔语唱出的童谣里,却混着苏格兰风笛的悠长尾音。
乘双体帆船前往尼维斯岛那天,掌舵的雷蒙德突然关闭引擎。寂静瞬间吞没世界,只剩透明的水母在七米深的玻璃海中沉浮。他指着海平线处鲸鱼喷出的水柱说:"这是大西洋的呼吸。"黄昏返航时,我们遇见归港的渔船,甲板上堆满闪着银光的鲯鳅,鱼鳃里渗出的血珠将海水染成淡紫色,如同打翻的桑葚汁在暮色中层层晕开。
深夜的科克树下,钢鼓乐队的即兴演奏会持续到月落。六十五岁的老乐手用油桶改装的乐器敲出爵士变奏,空矿泉水瓶灌满碎贝壳的沙锤声里,混着远处游轮隐约的汽笛。穿亮片裙的姑娘们踩着卡里普索舞步经过,发辫里编着青柠叶的香气,她们的笑声落进朗姆酒瓶,惊醒了沉睡三百年的海盗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