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推开木格窗的瞬间,加勒比海的阳光像一捧碎金泼进房间。远处休眠火山在薄雾中舒展脊背,硫磺山要塞的断壁残垣攀附山体而上,恍若沉睡巨兽背脊上凸起的骨刺。我赤脚踩上露水未褪的木质露台,混着咸腥味的海风掀起亚麻桌布一角,隔壁庭院的面包树正簌簌抖落昨夜积攒的星芒。
摩托艇切开翡翠色海水时,尼维斯峰正在正午的烈阳下燃烧。这座被甘蔗种植园包裹的火山岛像块半融的翡翠,十七世纪风车塔的残骸从凤梨田中突兀刺出,锈蚀铁架缠满猩红的九重葛。当地船夫杰森突然熄了引擎,指着海面下晃动的阴影神秘一笑——三只玳瑁正衔着月光水母翩然起舞,龟壳上蔓生的藤壶竟与沉船遗迹的珊瑚共生出相似的纹路。
黄昏的布莱克岩海滩颠覆了我对黑色的全部想象。火山砂在足底流动时发出细碎的呜咽,浪涛将碾碎的黑曜石粉末一遍遍推上岸,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泛起翡翠光泽。系着蜡染头巾的老妇人蹲在潮间带,贝壳项链与银发一同叮咚作响,她教我用酸豆汁在沙滩作画,暗红汁液渗入黑色砂砾的刹那,恍惚重现了三百年前殖民者用朗姆酒与鲜血写就的史诗。
当最后一道紫霞沉入糖湾,硫磺山要塞的探照灯骤然亮起。我跟着举火把的守夜人攀上湿滑的瞭望台,十七世纪的铸铁炮管仍固执地指向虚空,石缝间的蝎尾蕉在夜风里摇晃成幽灵的铃铛。山脚下,游轮港的霓虹与渔船的桅灯在海面撕扯出光怪陆离的裂痕,而老巴斯特尔街的钢鼓声正穿透百年时光,将甘蔗酒的醇香揉进每个潮湿的呼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