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灯光亮起的瞬间,舷窗外已经浸满了南半球的深蓝色。奥克兰机场航站楼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被海水洇湿的铅笔素描。电子屏显示当地时间清晨五点二十分,我的皮质表带还顽固地停留在昨夜墨尔本的时区,金属扣在腕间微微发凉。推着登机箱穿过玻璃廊桥时,鼻腔率先捕捉到某种清冽的草木气息——后来才知道那是机场花园里成片的银蕨,叶片背面泛着月光似的绒毛,在穿堂风里集体颤抖。
转机大厅的毛利木雕图腾柱比预想中更具压迫感,彩绘纹路在LED顶灯下流淌着液态的光泽。电子告示牌每隔七秒刷新一次,瓦努阿图维拉港的航班信息始终固执地显示着"延误待定"。我在星巴克要了杯齁甜的焦糖玛奇朵,看窗外波音777的尾翼划开奶白色晨雾,地勤人员橙色的反光背心在机腹下忽明忽暗。免税店里贝壳项链与火山岩雕塑并置陈列,火山灰制成的黑陶杯价格标签上赫然印着"小心易碎",却比旁边蒂芙尼专柜的玻璃柜台上多了几枚游客的指纹。
六号登机口的塑料椅残留着前夜旅客的体温。斜对角戴草编礼帽的老太太膝头摊开本《孤独星球》,书页间夹着朵风干的木槿花。当广播终于宣布开始登机时,她小心翼翼把花瓣收进透明票夹的动作,让我想起母亲在佛堂供奉茉莉的模样。螺旋桨飞机腾空时剧烈震颤,舷窗外的云层逐渐从钢灰色过渡到蜜柑色,某片状若龟壳的积云突然裂开缝隙,露出下方翡翠色的环礁,像是上帝失手打翻了马赛克镶嵌盒。
空乘递来的入境卡带着热带纸张特有的潮软触感,圆珠笔尖划过时总会洇出毛边。机舱开始下降时,前排婴儿突然爆发的啼哭与金属行李架的震颤形成奇妙共振,机长用英法双语播报的当地气温里,混进了后排乘客解开安全带的咔嗒声。冲出舱门的刹那,三十八度的湿热空气如同裹着椰浆的绸缎迎面扑来,跑道上晒化的柏油微微粘住鞋底,远处棕榈叶掩映的铁皮屋顶下,海关官员的木质印章正重重落在某本护照扉页,扬起细小的金色尘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