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门打开的一瞬间,地中海特有的咸涩空气裹着阳光涌进来。我站在舷梯上眯起眼,四百米外的石灰岩城墙正泛着蜂蜜色的光晕,仿佛被岁月熬煮过的太妃糖正在融化。瓦莱塔老城的阳台上,九重葛从铸铁栏杆里瀑布般倾泻,紫红色花瓣落在十七世纪的骑士团纹章上——这个画面后来反复出现在我关于马耳他的记忆里,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电影开场。
渡轮划破玻璃海面时,戴渔夫帽的老人用布满盐渍的手指敲打船舷,哼着我听不懂的小调。他的歌声被海风吹成碎片,落在身后渐远的蓝洞里。那处被海浪凿穿的海蚀洞穴正吞吐着钴蓝色的光,古希腊人相信这里是女妖卡吕普索囚禁奥德修斯的秘境。此刻阳光垂直射入三十米深的水下,将岩壁上的红珊瑚照成跳动的火焰。
姆迪纳古城的巷弄如同迷宫,赭石色墙体夹出的一线天突然被某个修道院的尖塔刺破。穿亚麻长裙的银匠突然停下手里的錾子,看我在橱窗前驻足,便推开嵌着鸢尾花的铜门邀我喝茶。锡制茶匙搅动薄荷叶时,她指着工作台上未完成的金色船锚项链说:"这是献给圣保罗的,公元六十年他的船就碎在我们东海岸。"茶汤里的蜂蜜沉到底部又浮上来,像这座城市总在基督教文明与阿拉伯风情之间摇摆的倒影。
圣约翰大教堂的拼花地砖下埋着三百名骑士团成员的彩釉徽章,阳光透过拱顶的彩绘玻璃,在黑白大理石上投下流动的圣痕。当我蹲身细看某位法国骑士的墓志铭时,管风琴突然轰鸣起来,十六世纪的音符震落穹顶金漆,混着香烛的烟雾在肋骨拱间流转。穿白袍的修士从侧门匆匆走过,腰间黄铜钥匙串的叮当声,竟与我在戈佐岛盐田听到的浪涛拍打声莫名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