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机翼掠过南海的粼粼波光，舷窗外的云层逐渐由乳白转为金红，我知道自己正在穿越一道隐形的分界线。从三亚凤凰机场起飞的航班载着半舱度假归来的游客，他们的行李箱里塞满椰雕工艺品和晒黑的皮肤，而我蜷在靠走道的座位，膝头摊开的地图标着南纬15度的某个小点——瓦努阿图，这个多数人需要查三次地图才能确认位置的岛国，正裹着原始雨林的水汽与火山灰，在太平洋深处静静等待。
机舱里的空调吹不散记忆里三亚的湿热。七天前我曾在亚龙湾的白沙滩上数游艇桅杆，看星级酒店的玻璃幕墙把落日切割成菱形金块。此刻舷窗外却突然撞进截然不同的蓝，那是种未经驯服的、带着深海密度的蓝，瓦努阿图32个岛屿像被随意撒落的祖母绿碎屑，珊瑚礁在浅海区域晕染出梦幻的渐变色。当螺旋桨惊起一群军舰鸟，我忽然想起三亚海洋馆里那些隔着玻璃巡游的热带鱼——真正的南太平洋，连风都带着咸腥的野性。
降落在维拉港的跑道像是闯入某个被时光遗忘的结界。没有廊桥，没有摆渡车，赤脚的工作人员唱着歌把木梯推向舱门。热浪裹着鸡蛋花的甜香扑面而来，混着远处烟山飘来的硫磺气息。接机的皮卡车上，司机用树皮汁在我手腕画下守护纹样，后视镜里，他缺了门牙的笑容比三亚免税店里任何奢侈品logo都耀眼。公路两侧的芭蕉叶上凝结着昨夜的雨水，忽然有扛着捕鱼枪的少年从丛林窜出，古铜色脊背上的水珠折射着阳光，让人想起三亚冲浪俱乐部里那些涂抹防晒霜的矫健身影——同样的年轻躯体，却生长出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
在塔纳岛的火山区，岩浆在夜幕下沸腾成液态晚霞。向导老约翰的祖父曾是食人族战士，他讲故事时眼中有和三亚黎族织锦老匠人相似的光："火山灰让土地肥沃，祖先的魂灵住在椰子树里。"我伸手触碰温热的火山岩，突然明白三亚那些精心修剪的椰林大道缺失了什么——这里每片叶子都长成自己想要的形状，就像伊苏尔火山从不为游客调整喷发的节奏。当赤脚踩过黑色沙滩，海浪卷来的不再是三亚湾的塑料瓶盖，而是缀着藤壶的鹦鹉螺化石。
回程航班在晨雾中升起时，我摸到口袋里老约翰送的火成岩。机舱屏幕上的飞行地图再次勾勒出那道无形的弧线，左边是瓦努阿图残缺的篱笆墙还挂着露水，右边是三亚的摩天轮正在点亮霓虹。空乘递来的湿巾带着柠檬香，却擦不去指缝里残留的火山硫磺味——这气味像条隐秘的丝线，牵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热带幻梦，在赤道上空轻轻打了个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