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时,加勒比的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涌入半开的木窗。我蜷在阳台的藤椅里,捧着一杯本地种植的咖啡,看楼下砖红色屋顶渐次被阳光点亮。街道尚未苏醒,唯有几只白顶牛鹭掠过殖民时期留下的黄墙,翅膀拍打声惊动了攀附在露台的九重葛,紫红色花瓣便簌簌落在昨夜未干的雨洼里。
这是圣基茨岛最寻常的清晨。游轮码头尚未迎来轰鸣的观光客,尼维斯峰仍在薄雾中沉睡,整座岛仿佛被装进玻璃罐的微缩景观。穿碎花裙的老妇人推开吱呀作响的百叶窗,将缀满芒果的竹篮悬在二楼的铸铁栏杆上,熟透的果香便混着咸腥的海水味,在晨风里酿成某种独特的醉意。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滨海路漫步,总会在某个转角撞见凝固的时光。褪色的蓝漆木门上,黄铜门环被十七世纪英国殖民者的手汗浸润出温润光泽;糖果粉的外墙裂缝里,倔强的蕨类植物正吞噬着维多利亚式雕花;某座废弃糖厂的红砖烟囱依然倔强地指向天空,缠绕其上的三角梅却早已开成倾泻的紫红色瀑布。当地人说,飓风每年都会撕开这些建筑的新伤口,但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木槿花又会从断壁残垣里探出头来。
当正午骄阳将沙滩烤成炽白的盐粒,我躲进渔港旁的露天市场。戴金耳环的克里奥尔女人头顶一筐火红的海螺壳,腰肢随钢鼓乐队即兴演奏的节奏摆动,塑料凉鞋踢起细沙,在空气里划出金色的弧线。卖椰子的少年用砍刀劈开青壳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汽笛长鸣——载着欧洲游客的双体帆船正缓缓靠岸,而码头另一侧,锈迹斑斑的货轮已装载好成吨的甘蔗酒,即将驶向迷雾笼罩的海平线。
暮色中的硫磺石山要塞最具魔幻色彩。沿着365级石阶攀至山顶,英国殖民者建造的堡垒仍架着黑洞洞的铸铁炮台,炮口却早已被野生无花果树的根系温柔缠绕。站在制高点俯瞰全岛,深蓝的加勒比海拥抱着翡翠色的雨林,现代游艇与独木舟在潟湖里共享同一片涟漪。山脚下,首都巴斯特尔的锌皮屋顶在夕阳下闪烁如鱼鳞,而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1778年某位守军刻在城墙的潦草字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