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加勒比海风裹着咸涩的水汽拂过面颊，我赤脚踩在圣基茨东南岸的细沙上，浪花在脚踝处碎成千万片月光。远处一艘锈迹斑斑的货轮正缓缓切开靛青色的海平面，甲板上堆积的集装箱像被随意丢弃的彩色积木。这是座能同时听见历史叹息与现代轰鸣的岛屿——左手边的棕榈树下，戴红头巾的渔妇正将昨夜捕获的罗非鱼串上草绳，右手边高尔夫球车碾过殖民时代留下的甘蔗园残垣，载着西装革履的投资者驶向悬崖边的豪华度假村。
硫磺石要塞的砖墙在正午阳光下泛着铁锈红，我攀上十八世纪的旋转炮台时，三只军舰鸟正掠过巴斯特尔湾的翡翠色潟湖。风化的石阶缝隙里，九重葛的藤蔓缠绕着英国士兵两百年前刻下的名字，而山脚下新建的游轮码头正吞吐着上万名举着自拍杆的游客。当地导游约瑟夫用开椰器撬开青椰子递给我，指尖沾着的椰汁在砖石上画出殖民时期的贸易航线，“当年满载蔗糖的商船就从这里出发，现在运的都是免税化妆品和加密货币手册。”他黧黑的皮肤上沁出细密汗珠，在要塞最高点的观景台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日落前半小时，我闯进了岛中央热带雨林的褶皱深处。雨林蕨类植物的腐殖气息与火山硫磺味微妙地混合，黑长尾猴在面包果树冠间荡出的弧线割裂了稠密的空气。当双脚陷入火山灰质土壤的刹那，仿佛踩进了一个未完成的梦境——云雾在尼维斯峰顶盘旋成巨型漩涡，蕨类植物蜷曲的新芽正缓慢舒展成史前的姿态。下山途中遇到的老蕉农艾伯特，他的独木舟里堆满金铃般的香蕉，腰间葫芦摇晃着家酿的芒果甜酒，却坚持用电子烟吞云吐雾。
暮色四合时，加纳利海藻的腥气漫过香蕉湾的白沙滩。渔火次第亮起，与游艇俱乐部的霓虹在浪尖上交缠。穿亚麻衬衫的侍者端来淋着酸橙汁的烤剑鱼，餐刀切开焦脆鱼皮时发出的声响，恰好与远处在建赌场工地的打桩声形成诡异和弦。海风中飘来钢鼓乐队改编的《绿袖子》，混着加密货币论坛的圆桌会议直播——穿蜡染长裙的诗人与戴VR眼镜的区块链新贵，此刻共享着同一片被星光照亮的黑沙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