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分,横滨中华街的石板路还浸在靛蓝色天光里,我摸黑推开"南风亭"的后厨铁门。冷柜运转的嗡鸣声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梅子香,那是上周腌渍的紫苏梅在陶瓮里悄然发酵。指尖触到冰凉的青花瓷调味罐时,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顺德老宅,母亲教我调豉油皇的清晨,案板上也落着同样清冷的天光。
砧板与菜刀碰撞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街道。当第一缕阳光爬上铸铁灶台时,我正用长筷翻动砂锅里的陈皮鸭,金褐色鸭皮在滚油中蜷缩舒展,恍惚间竟像极了故乡池塘里的涟漪。三个月前带着十二把桑刀闯关羽田机场时,怎么也想不到最让我棘手的会是东京湾的海水盐——广东人讲究的"咸鲜"到了关东,竟需要把海盐和岩盐按特定比例调和,才能唤醒神奈川渔港现捕的虎鱼那抹清冽的甜。
"林小姐,今天的活鲍鱼到了!"送货小伙子的关西腔混着晨雾漫进厨房。掀开竹篓的瞬间,湿润的咸腥气扑面而来,鲍鱼腹足还在微微翕动。这种鲜度若是在广东,必定要做成原汁鲍鱼焖鸡,可日本客人总说"もっと香りを",于是上周突发奇想把九层塔换成紫苏叶,竟收到三桌客人同时追加订单。
临近午市,料理台渐渐堆满五色食材:奈良产的山椒芽还沾着露水,广岛岩牡蛎在碎冰上泛着珍珠色,香港空运来的老陈皮蜷缩如琥珀。当我把自酿的玫瑰露酒淋上白灼虾时,玻璃门外忽然闪过和服衣角——是街尾茶道教室的千鹤夫人,她照例带着手绘食盒来换菜,今天该轮到用我的XO酱换她的樱花渍萝卜了。
暮色降临时,最后一桌客人指着盐焗鸡骨架间半透明的冻状物惊叹:"这是什么魔法?"我望着灯光下晶莹的鸡汁冻,忽然笑出声来。哪有什么魔法,不过是广东师傅的看家本领撞上了日本土鸡的浓郁胶质,就像梅子门前那株嫁接的桂花树,今年春天突然开出鹅黄与绯红两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