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蒸腾的雾气还未散尽,赤足踩在湿滑的火山岩上的触感就通过神经末梢直窜天灵盖。向导弯腰拨开一丛锯齿状阔叶时,手腕悬挂的贝壳串坠叮咚作响,这声响惊动了匍匐在蕨类植物上的蓝闪蝶,振翅的磷粉在光束中形成悬浮的星河。十步之外,以火山岩与榕树气根垒砌的环形村落正从晨霭中显形,木鼓声混合着某种干燥植物燃烧的气息,像无形的绳索牵引着来客的呼吸频率。
裹着树皮布的老者盘坐在面包树下,脖颈间悬挂的野猪牙随咀嚼槟榔的动作起伏。他的瞳孔在黧黑面庞上异常明亮,当我们的摄像机镜头扫过时,那双眼睛突然溢出孩童般的狡黠——他张开只剩三颗牙齿的嘴,用混杂法语的比斯拉马语宣布:“你们要付钱,才能拍摄我的灵魂。”周围打磨黑曜石匕首的男人们哄笑起来,女人们头顶的芋头筐微微晃动,贝壳耳坠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祭祀洞穴入口处的石壁上,四百年前祖先用赭石绘制的螺旋图腾仍在渗水。现任酋长用炭灰在我额头画出同样符号时,他的拇指茧子刮过皮肤,传递着某种原始的灼热。年轻战士演示钻木取火时,我注意到他小腿上暗红色的环状疤痕,那是用烧红的蚌壳举行成年礼时留下的印记。当火苗终于蹿起,所有人齐声发出短促的喉音,这声音让我想起纪录片里座头鲸的呼唤。
黄昏时分,从火山口飘来的硫磺味愈发浓重。负责酿制卡瓦酒的妇人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她的掌心纹路里嵌着靛青染料,像流动的古老河流。我们蹲坐在以竹筒接引的山泉边,她示范如何将胡椒根嚼碎吐入陶罐,发酵后的液体会让舌尖产生轻微的麻痹。当暮色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星空下的集体舞蹈开始变得癫狂,赤足跺地扬起的红土在篝火映照下,仿佛大地本身在渗血。
离村那日,十七岁的娜拉丽把编织三日的棕榈叶手环塞进我背包。她的发间插着极乐鸟羽毛,眼白泛着缺铁性贫血特有的淡蓝。越野车发动时,我看见她快速抹了下眼角,这个现代性的小动作突然撕裂了时空——五十公里外的海滨度假村正升起人造烟花,而此处最后一位会制作树皮船的匠人,去年死于登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