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的时候,阳光像一把碎金撒进密林。藤蔓编织的网在头顶摇晃,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千百个扭曲的倒影,仿佛整座森林都在液态的玻璃中浮动。脚底腐殖土松软得如同某种生物的腹腔,每走一步都会惊起暗青色的磷火——那是朽木中沉睡的菌丝在呼吸,在瓦努阿图群岛的原始丛林里,连死亡都带着潮湿的生命力。
七层楼高的榕树气根垂落成青铜色的帘幕,树皮上凝结的树脂渗出琥珀光泽。某种蕨类植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蜷曲的嫩芽,藤本植物的卷须在空气中画出螺旋,像巫师无声的咒语。当阳光垂直劈开树冠层的刹那,整片森林突然活过来:食果鸠翅膀掠过时的紫蓝色反光,巨叶蚺鳞片摩擦树干的沙沙声,还有那些永远无法被镜头定格的瞬间——叶片背面刚孵化的凤蝶幼虫,某截朽木内部真菌发出的幽蓝荧光。
向导用石斧劈开藤蔓时,刀口渗出乳白色汁液,散发出混合着椰子与铁锈的气味。岩壁上赭红色的图腾在苔藓下若隐若现,部落老人曾说这些图案是森林的血管,那些用木炭和赭石绘制的螺旋与波纹,对应着地下暗河与气生根构成的隐秘网络。在某个被榕树根包裹的岩洞里,石壁上留着三百年前的掌印,火山灰与树胶混合的颜料里,还凝固着当年巫医召唤雨季的祷词。
黄昏时暴雨骤至,雨水在板根间冲刷出微型瀑布。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整座森林在青白色光芒中现出骸骨般的轮廓:交错的枝干如同巨型生物的肋骨,藤蔓是垂落的神经束,而地表蒸腾的水汽正化作无数透明的触手。当雷声滚过林梢,某种类似海螺号的低沉鸣响从地底传来——那是中空的火山岩气管与风雨共振的和鸣,原住民称之为「大地的胎动」。
穿出雨林边缘时,月光正浇在火山湖上。身后丛林重新陷入幽暗,但那些荧光的菌类、夜行鸟类的啼叫、以及黑暗中窸窣的响动,都在提醒着人类:这片占据瓦努阿图80%国土的原始秘境,从未真正被文明驯服。当卫星地图上的绿色区块在全球持续萎缩,这里的树冠层依然在季风中翻涌成海,年轮里藏着连碳14都无法破译的古老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