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斜切过地中海时,机翼下的马耳他群岛正从靛蓝色的海水中浮出轮廓。这片由三座主岛缀连而成的土地,在舷窗中渐次展开的瞬间,像极了一枚被海浪打磨千年的砗磲贝——灰黄色的岩层是坚硬的壳,星罗棋布的金色教堂圆顶则是内里闪烁的珠光。
螺旋桨小飞机降落在戈佐岛临时跑道时,咸涩的海风裹着百里香的苦涩钻入鼻腔。当地渔民安东尼奥的渔船漆成普鲁士蓝,船舷上还留着1943年盟军空投补给箱时蹭掉的油漆。这位满手皴裂的老水手,总爱在载着游客穿越科米诺岛蓝泻湖时突然熄火,任由双体船在玻璃般的海面上漂移。"听听水的声音",他眯起眼睛,让带着海盐颗粒的风灌满皱巴巴的衬衫,"三千年前腓尼基人听见的,和此刻的浪声并无不同。"
瓦莱塔古城迷宫般的街巷藏着真正的时光胶囊。某扇赭石色门扉后,九十岁的莉莉安娜仍在用祖传的铜模制作"金砖"——种混合了蜂蜜与杏仁的甜点。她的曾祖父曾在圣约翰大教堂修复卡拉瓦乔的《被斩首的施洗者圣约翰》,沾着颜料的调色板至今挂在厨房斑驳的墙上。当黄昏把巴洛克式凸窗染成蜜色时,某条陡坡尽头的观景台会突然铺展开全景画卷:十八世纪的帕拉第奥式图书馆与二十一世纪的邮轮同时倒映在海湾,如同过去与现在在进行水面上的探戈。
在姆迪纳寂静之城的城墙根下,我偶遇了守夜人后裔马克。他腰间挂着盏煤油灯,灯罩上还留着祖父1942年贴的防空贴纸。"你看这些弹孔",他用灯影扫过圣保罗大教堂的立柱,跳跃的光斑突然让石柱显露出某种生物般的肌理,"德国人的炸弹、拿破仑的大炮、骑士团的长矛——所有的暴力最终都成了建筑皱纹里的尘埃。"
当双耳灌满丁格力悬崖的浪涛声时,方才理解马耳他为何被称作"地中海的心脏"。这里的每一粒岩石都浸透着文明的层积:腓尼基商人的银币、圣殿骑士的剑鞘、英国水手的烟斗,此刻正在海底的沉船里进行着永恒的对话。日落时分登上哈加尔金姆神庙,那些穿越五千年时光的巨石门框,恰好框住正在入港的现代渡轮,人类对海洋的征服与敬畏,在这个菱形岛屿上达成了奇妙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