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我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时，才想起昨夜又忘记给暖气阀门投币。柏林公寓的供暖系统固执地保持着德意志式的严谨，楼下亚超老板娘总说我们这些新移民“血液里还流着长江水”，适应不了莱茵河的寒意。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我的手心正渗出黏腻的汗，攥着今早刚从市政厅寄来的德语融合考试通知书。
地铁轮轨与铁轨的摩擦声里，总能听见细碎的中文。拎着Tchibo咖啡的工程师在微信群里交流退税攻略，推婴儿车的年轻母亲用吴侬软语教孩子辨认站牌上的德语复合词。我们的双肩包里同时装着亚超买的五香豆干和Aldi超市的酸菜罐头，手机定位在百度地图和高德地图之间来回切换，恍惚间分不清护城河外那道城墙，究竟砌在沈阳故宫的红墙内，还是勃兰登堡门的砂岩石雕中。
职业培训中心的德语老师总批评我们把时间切成碎片：早晨用筷子夹起黑麦面包，午后开着视频会议在豆瓣菜谱里找酸菜猪肘的做法。当我在DHL包裹单上第三次写错门牌号连字符时，房东施密特先生终于忍不住抽出钢笔，在单据空白处画出柏林十字山区的街道分布图。他的笔尖悬停在Poststraße和KottbusserTor之间，而我突然看清了那张水墨洇开的柏林地图里，重叠着故乡县城阡陌交错的青石板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