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姆·斯佩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隐没在台灯的光晕外，香烟的灰烬垂挂在指尖，仿佛某种未及引爆的定时装置。三月的旧金山海雾从百叶窗的缝隙渗透进来，在胡桃木办公桌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这是1930年，但潮湿与阴谋的腐朽气息，总让人错觉置身在中世纪的地窖，正凝视着被苔藓覆盖的狮鹫雕像。
当布丽吉·奥肖内西裹着黑色貂皮推开门时，侦探没有起身。她的香水味率先刺破满室陈旧的威士忌气息，像是用刀刃掀开密封的罐头，让所有沉睡的欲望和算计骤然氧化。这位自称寻找失踪妹妹的贵妇人，瞳孔深处闪烁着类似赌场轮盘的微光，旋转着金银交织的谎言。
随着阿切尔侦探的尸体漂浮在海湾的油污里，猎犬们开始循着血腥气聚集。肥胖的古特曼端着白兰地酒杯，两颊的横肉在说话时泛起丝绸窗帘般的褶皱；同性恋枪手威尔默像把塞在外套里的匕首，衣角总露出冰冷的金属反光；还有希腊人凯罗，黑眼睛转动时发出金币碰撞的声响。所有人都围着马耳他之鹰编织谎言的茧，却不知道丝绸的经纬里缠着多少具干瘪的尸体。
斯佩德行走在道德的沼泽带，靴底沾满黏稠的污泥。他亲吻布丽吉时像在拆解定时炸弹的引线，指节抵住对方后颈的力道，与捏碎威尔默腕骨时别无二致。"当你的搭档被杀死，"他说，"你得做点什么，就算只是为了职业体面。"但我们都听见大理石台面上三张千元钞票摩擦的沙响，像秃鹫抖落翅膀上的骨灰。
哈米特让整个旧金山在打字机的哒哒声中蜕变为寓言剧场。十字转门旋转，每个走进侦探事务所的人都举着各自的假面——珍珠母贝镶嵌的贵妇面具，金币熔铸的商人面具，浸透硝烟的杀手面具。而在所有假面背后的那张青铜猎鹰，那些蓝宝石镶嵌的瞳孔，早已被贪欲冲刷成空洞的凹槽。当黑鸟最终现形，镀金的表层剥落后露出铅灰色的内核，我们终于看清：所谓真相不过是无数谎言交汇时的短暂闪光，像子弹擦过吊灯水晶时迸溅的火星。
这座雾都正沦为巨大的诱捕器。电报大楼的阴影里，霓虹灯管像淬毒的注射器刺入夜空，流浪汉的咳嗽声与警笛此起彼伏。在某个泛着绿光的凌晨，斯佩德目送押解布丽吉的囚车碾过湿漉漉的街道，咖啡杯底沉淀的渣滓正在冷却，凝固成命运的残章。风从金门海峡卷来咸腥的海水，冲洗着这座永远在计算得失的天平之城，而铅铸的猎鹰依然沉睡在某间仓库的黑暗里，等待下一场以贪婪为献祭的复活仪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