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书房抽屉里总躺着一本深蓝色护照,封面上烫金的鹈鹕徽章在岁月磨蚀中泛出铜绿。我小时候常把它当作玩具,指腹划过内页凹凸的钢印,看不懂那些蚯蚓般的英文,却能清晰念出"SaintKittsandNevis"这个绕口的名字。那时我不懂,这个加勒比海的双岛小国,为何会成为全家命运转折的锚点。
九八年金融风暴卷走父亲经营七年的建材厂时,我正抱着新书包在实验小学门口哭闹。香港回归带来的商机让无数内地商人涌向鹏城,却也让竞争激烈得近乎惨烈。某个暴雨夜,我从门缝里看见父亲对着世界地图出神,台灯照亮他鬓角突然冒出的白发,地图右下角用红笔圈住的圣基茨,像一滴凝固的血。
两年后,我们搬进香港九龙塘的公寓时,行李箱里塞着崭新的身份文件。父亲把旧户口本压在箱底,牛皮纸档案袋上还留着蛇口海关的条形码。当时圣基茨投资入籍计划刚向中国开放,三十万美元换来四本印着鹈鹕徽章的护照,附赠全家人在英联邦的自由通行权。母亲为这事三个月没和父亲说话,她始终觉得用大半积蓄换几张"镀金纸"太过荒唐。
如今站在中环的落地窗前,我终于理解父亲当年的孤注一掷。九七年出生的我手持圣基茨护照申请到伦敦政经的全奖,妹妹在多伦多大学医学院解剖课上划开人生新篇章。父亲仍穿着从深圳穿来的灰夹克,每周三坐天星小轮到港岛帮新移民处理税务文件,西装内袋却总别着圣基茨的国鸟胸针——那只展开双翼的褐鹈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