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黄冈老城区的街角飘来一阵混合着酸辣粉和德式香肠气息的风。李海平站在自家杂货店的玻璃橱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黄的信封——那是去年柏林市政厅寄来的医疗保险缴费单。货架上，湖北特产麻糖与黑森林樱桃酱并排而立，货架深处挂着巴伐利亚风格的木质挂钟，每到整点，布谷鸟的啼鸣便裹挟着长江边的方言扑棱棱飞出。
十七年前那个春天，当他用红绸布包裹着全套汽修工具走进法兰克福机场时，不曾想到自己会像一颗被移植的银杏，在莱茵河畔挣扎着抽出新芽。最初的五年里，他白天在汽修厂拧螺丝，夜晚缩在六平米的阁楼间翻烂了三本德语词典。某次为客户检修奔驰S级轿车时，他在仪表盘夹层发现枚两马克硬币，德国车主笑着摆手说"Glücksbringer"（幸运符），这句带着施瓦本口音的方言，成了他学会的第一个除"你好""谢谢"之外的德语词。
如今他的店铺被当地华人称为"小汉口"，货架间流淌着东方山云雾茶与科隆4711古龙水交织的芬芳。每周日下午，玻璃柜台前总会聚集起特殊的顾客群：戴老花镜的江姓中医捧着自制豆瓣酱来换购雷司令白葡萄酒，慕尼黑大学助教陈小姐带着学生来辨认黄冈中学习题集上的几何符号，新抵德的年轻厨师小赵则怯生生询问能否用微信支付——他还没习惯德国超市只收现金的规矩。
收银台后的照片墙上，粘着张特殊的合影：一群穿着汉剧戏服的德国孩童，在美因河畔的樱花树下摆出黄梅戏《女驸马》的造型。这是去年中秋文化交流会上，李海平协助本地学校排演的中国剧目。当金发碧眼的"冯素珍"用带着弗兰肯方言的汉语唱出"我本是闺中女红妆"时，台下红着眼眶用力鼓掌的，除了华人移民，竟过半是举着啤酒杯的德国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