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走出瓦莱塔巴士总站，挟着咸味的海风瞬间冲散了夜航的倦意。三色公交站牌在晨曦中像竖立的糖果棒，赭黄色石灰岩砌成的城门还笼罩在薄蓝的阴影里，唯有顶端那只张开翅膀的青铜鹰像，被初升的太阳镀上了一层金边。我至今记得那只鹰展开的翅膀间透出的第一缕阳光——那是马耳他给我的最初印记，像一道精心设计的棱镜，将这个地中海心脏的国度折叠成七彩光谱。
沿着起伏的街道向老城深处走去，蜜糖色的建筑群在朝阳里显露出深浅不定的光泽，每家每户彩色的木制悬窗正次第打开。圣约翰大教堂的巴洛克穹顶猝不及防地闯入视野，这座被称作「骑士团圣殿」的建筑像座金色的熔炉，铺满大理石的墙面流动着暗金色的光纹，祭坛上方悬挂着骑士团长的宝剑，剑锋折射的光斑落在卡拉瓦乔的《被斩首的施洗者约翰》上，凝固的血渍与流动的金光在某个微妙的角度达成平衡。
乘渡轮向北半小时抵达戈佐岛时，地中海蓝得仿佛要渗出颜料。曾在明信片上见过无数次的蓝窗早已坍塌，但留在悬崖边的天然泳池却因此重获生机。当地少年从十五米高的岩石跃入翡翠色的海水，溅起的浪花惊散了岸边成群的透明小鱼。当咸涩的海水渗进T恤布料时，我忽然意识到这片礁石或许就是《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被仙女卡吕普索囚禁七年的奥吉吉亚岛，那些被海风侵蚀出孔洞的石灰岩，至今仍回响着史诗里的潮声。
黄昏时分的姆迪纳古城是时光的琥珀。赭石色的城墙上停满红脚隼，巷道里流动着柑橘花的暗香，某个拐角的铸铁路灯下还保留着1530年骑士团设置的街灯基座。登上城垛眺望，远处新建的别墅群在暮色中变成高低起伏的剪影，宛如被按了暂停键的16世纪铜版画突然续上了现代章节。当地老人说黄昏是「黄金时刻」，此刻钟楼传来的七声钟响，混合着教堂管风琴的低鸣，让空气中漂浮的金色尘埃都产生了微妙的共振。
深夜返回瓦莱塔港时，圣艾尔莫堡垒的探照灯将夜空切割成几何图形。渡轮推开墨色的海水，岸上酒吧飘来的吉他声渐次消散在浪涌声中。经过腓尼基人建造的马尔萨什洛克渔村，彩色的鲁祖船像浮在水面的彩虹碎片，船头绘制的荷鲁斯之眼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当手掌触碰到被海水打磨了三千年的码头石阶时，突然理解了这个群岛经年不衰的隐喻——所有在此停驻的文明都成了珊瑚礁的骨架，而真正的马耳他永远在海浪与岩石的永恒对话中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