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风开始掺入凉意的时候,码头的调色盘被打翻了。金色从云层裂隙间流淌下来,顺着桅杆的尖顶滴落,在深蓝色海面上溅起细碎的光。泊在圣基茨巴斯特尔港的渔船懒洋洋摇晃,船头褪色的圣母像被斜阳镀了层釉,像在抿着唇偷笑。此刻的加勒比海翻涌着液态金属,浪涌的褶皱里藏着无数片跳动的金箔。
游客们早已挤满瞭望台栏杆,我却独爱蜷在渔市卸货的木箱堆里。皮肤黧黑的汉子们赤脚踩着甲板来回,抬网的号子声混着粗嘎的岛式英语此起彼伏。咸腥的鱼获气息被斜阳蒸成雾,粘着汗珠沁进黄昏的空气里。有人在哼《棕榈树下的老海盗》,走调的旋律撞上远处邮轮的汽笛,碎成细砂般的和声。
西北天际忽然烧了起来。尼维斯峰被燎着了山尖的积雪,火山口喷涌的不是岩浆,是层层叠叠的绛紫与赭红。云的骨架在强光下显出珊瑚般的质感,像某位神灵随手抛出的金丝网,正慢悠悠地收拢最后的光明。码头尽头的旧炮台遗址里,三两只军舰鸟张开翅尖的红羽,把自己定格成青铜雕塑的剪影。某个瞬间天地骤然静默,连海浪都不再推搡礁石,仿佛整个岛屿屏住了呼吸——夕阳正触到海平线,熔化的火球将海水染成了沸腾的蜂蜜。
最后一缕金光从圣乔治教堂尖顶退却时,卖椰子的老妪点燃了煤油灯。她布满裂痕的手掌托着颤巍巍的暖黄,恰似接住了坠落的太阳碎屑。暮色漫过砂糖种植园遗址的石墙,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次第亮起,恍惚间竟像是远古火山喷出的星辰,永恒地悬浮在时间褶皱里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