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地中海跃上马耳他岛的砂岩城墙时,美吉斯狭窄的街巷仍蜷缩在靛蓝色的阴影里。褪色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铜质门环被晨露洇湿,门缝间飘出新鲜出炉的“pastizzi”的黄油香气。我踩着被六百年时光磨出凹痕的石板路,指尖抚过石灰岩砌筑的弧形拱廊,巴洛克风格的阳台上突然垂下几支猩红的天竺葵,惊散了缠绕在窗棂间的中世纪呓语。
这座被称作“静默之城”的古老堡垒,至今仍固执地活在时间褶皱中。十字军骑士后裔的庄园紧闭着蜂窝状雕窗,诺曼式城堡的塔楼却向每个过客投下悬疑的凝望——那些隐匿在拱顶密室里的马耳他八角十字,是否还封印着圣殿骑士团的秘密?转角处戴黑纱的老妇提着黄铜油灯蹒跚而过,她的影子在蜂蜜色城墙上忽明忽暗,恍若某位穿越时空的宗教审判官遗落的残影。
登上北城墙缺口处的瞭望台,现代世界的喧嚣突然在悬崖断层处戛然而止。12公里外的瓦莱塔港正吞吐着巨型邮轮,而此处唯有野薄荷的苦涩芬芳纠缠着海风。蓝绿色的海湾像被打碎的琉璃盏,散落在犬牙交错的礁石间,当年守卫者从雉堞间看到的奥斯曼舰队血色帆影,早已化作地中海永不褪色的暮色。夕阳为圣保罗大教堂的镀金钟楼点燃最后一盏灯时,守门人开始挨家轻叩青铜门环,仿佛在提醒那些被石砌迷宫困住的幽魂:宵禁时分到了。
夜色里的美吉斯突然活过来。月光浸泡过的巷道浮起幽蓝的荧光,中世纪的鬼魂与当代艺术家在烛光摇曳的地下酒窖碰杯,石缝里的壁虎偷听着游吟诗人用失传的西西里方言吟唱。当黎明前最后的星辰坠落在圣若望副堂的玫瑰窗上,这座琥珀般的古城又将自己重新浇铸进永恒的沉默里,等待着下一双沾满红尘的靴底,叩响它记忆深处的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