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维拉港尚未被南太平洋的阳光彻底唤醒,老陈已经推开"金龙超市"的铁门。卷帘门哗啦啦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打盹的果蝠,货架间飘着若有若无的丁香气——这是隔壁华人餐馆提前备料的味道。货架上的货品泾渭分明:右侧堆满印着中文的泡面罐头,左侧椰油和芋头粉码得齐整,中间过渡区陈列着印有中英双语标签的肥皂和拖鞋。这个不足百平的空间,暗涌着两个世界的试探与妥协。
三年前在深圳关掉电子厂的老陈不会想到,自己会在退休年龄重新当起小店主。他的移民中介曾经把瓦努阿图形容成"没有996的天堂",却绝口不提码头上半年仍未修好的冷藏库,让他的速冻水饺在热带雨季里结满霜花。现在他熟练地用夹杂着比斯拉马语的英语,向当地男孩解释如何用扫码枪,身后的货架深处,八十岁的李伯正数着槟郎结算赌场的分红——这位九十年代最早扎根的温州商人,当年用三集装箱凉鞋换到了第一块地契。
港口方向传来渡轮鸣笛,带着澳洲口音的华人导游挥舞小旗经过橱窗,身后跟着专程来激活投资护照的新移民家庭。年轻的母亲正用手机拍摄路边兜售木雕的土著孩童,镜头里,孩子胸前的玉佩折射出奇异的光——那是前年某位上海富商捐赠学校时留下的纪念品。五百米外的土地局里,翻译员小林刚帮客户完成第37份购房公证,文件末页的油墨未干,窗外教堂尖顶上的五星红旗和瓦国国旗正在季风里交叠飘动。
夜晚的唐人街弥漫着粽叶和卡瓦酒的混合气息,中文学校的孩子们在背诵"我的家乡有条河",发音标准却无人见过那条河的模样。老陈把最后一箱王老吉搬进后厨时,突然想起中介说过"这里离中国只有六个小时航程",此刻他抬头望见南十字星在椰林上空闪烁,突然意识到所有关于故乡的想象,最终都变成了货架上那排即将过期的老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