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罗马烫得令人发慌。许愿池前的冰淇淋融化得比愿望实现更快,西班牙台阶上游人的汗水浸透了四百年前的巴洛克砖石,我站在万神殿穹顶投下的圆形光斑里,看着大理石地面蒸腾起若有似无的蜃气。当梵蒂冈博物馆里拉斐尔笔下的天使都热得快要坠落画框时,我握着一张皱巴巴的船票,登上了开往马耳他的夜航渡轮。
亚平宁半岛在深蓝色暮霭中融化时,马尔他十字的光芒正从海平线下方悄然生长。晨曦中的瓦莱塔像是撒落在三明治岩层上的调色盘,蜂蜜色石灰岩筑成的圣约翰大教堂正在折射第九种金色。巴洛克式的阳台上,紫红色三角梅缠绕着骑士团徽章,我数着圣埃尔莫堡垒的菱形城墙褶皱,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除了晾在石头阳台上的白色床单,还有大团长宫殿门楣上褪色的纹章。
站在姆迪纳寂静之城的城垛上,指尖触摸的石砖留有诺曼人、阿拉伯人和圣殿骑士的掌纹。薄荷糖般碧绿的海水突然从悬崖下方跃起,在蓝窗遗址碎裂成千年前的叹息——那个中世纪采石匠凿出的天然拱门,如今只余半阙海浪雕刻的诗句,却让每一位闯入者都成为了续写的韵脚。科米诺岛的蓝色潟湖里,我漂浮在绿松石与祖母绿交叠的色谱上,咸涩海水托着八月的阳光在舌尖结晶成盐。海底沉睡着十字军东征时的生锈船锚,二十米透明的海水过滤了七个世纪的血与火,只剩金枪鱼群穿梭如流动的银币。
夜晚坐在斯利马的海堤啜饮仙人掌果甜酒,对岸瓦莱塔的灯光在漆黑海浪间摇晃成流动的星空。隔壁桌老水手掏出黄铜指南针,指针永远固执地指向南方三十五公里外的灯塔,那里有腓尼基商船残存的陶罐,正等着某个潮水退得特别彻底的清晨,向拾贝人诉说三千年前的地中海商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