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窗外的雪片撞击玻璃发出细碎声响。我机械地套上厚重防寒服时，指尖触到加拿大鹅商标刺绣凹凸的纹路——三年前落地温哥华那天，这件象征"成功移民"的战袍曾让我在海关队伍里不自觉地挺直腰板。此刻它吸饱了中央空调的陈旧气味，袖口磨出毛边，像块浸透冰水的毛毯沉沉压在身上。
储物间拖出铁铲的金属刮擦声惊醒了妻子。她蜷缩在起球的羊毛毯里，眼窝下有淡淡的青影。我避开她的目光，知道她又刷了整夜国内招聘网站。客厅墙角堆着六箱未拆封的中文教辅材料，最上面那本《幼小衔接必会800字》的塑封膜积了层灰。当初我们就是被女儿在双语幼儿园表演《静夜思》的视频刺痛神经，认定枫叶卡能兑换她光明未来。
铲雪时手套总往下滑，冰碴顺着缝隙钻入指缝。前院邻居新换的克莱斯勒皮卡大灯扫过门前雪堆，在车顶加装除雪器的嗡鸣声里，我恍惚看见二十六岁时的自己：攥着部门最佳员工的奖杯站在陆家嘴写字楼落地窗前，下方黄浦江的游轮拖着金红色光带。现在指甲缝嵌满超市冻柜的冰渣，货架补货时白人主管的"Chinaman"像根鱼刺卡在喉头。
女儿放学带回的彩铅画让我心脏骤停——她被涂成黄色的卡通人像周围，歪歪扭扭写着"新冠病毒携带者"。妻子抱着抽泣的女儿质问校长，对方为难地解释"文化差异需要时间融合"。那天夜里女儿惊醒三次，枕头底下压着我用马克笔修复过的画，原本撕裂的胳膊被粘成拥抱的姿势。
开春时房产中介来电说上海的老公寓涨了六十万，电话漏音严重，妻子洗碗的响动突然静止。我盯着后院荒芜的菜畦，去年埋的莴笋种子早被松鼠刨尽。积雪消融后露出邻居去年万圣节扔在我们草坪的南瓜灯碎片，腐烂的瓜瓤渗进黑土，像某种顽固的排异反应。微信群里跳出温哥华山西同乡会的聚餐通知，彩色转盘小视频里，二十张涨红的脸围着鸳鸯火锅高唱《我的中国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