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柏林还浸在十二月浓稠的墨色里,我裹紧羊毛大衣走过亚历山大广场空荡的站台。自动售货机玻璃上蒙着薄雾,照出我轮廓模糊的影子,像未调准焦的老式胶片机拍出的相片。这种疏离感总在清晨最锋利,当电子钟跳动的红色数字和站台广播里的德语混着铁轨震颤声袭来,我会忽然忘记自己耳垂上还残留着母亲念叨"冬至吃汤圆"的温热气息。
地铁穿过施普雷河时天光终于开始泛青,河水托着碎冰缓缓流动,让我想起深圳湾游轮划开的银色水痕。八年前我就是乘着那艘白色巨轮离开蛇口港的,当时口袋里还揣着父亲硬塞的桃木平安符。现在它躺在柏林公寓第三个抽屉的最深处,上面叠着市政厅发的垃圾分类指南、医疗保险证明和七份不同版本的德语B1考试模拟卷。
咖啡店老板娘玛格丽特用指节敲了敲我的保温杯,"刘,你的拿铁里又要加香菜粉吗?"她皱纹里蓄着的笑意让我想起罗湖老街上总把云吞面多煮三十秒的周姨。我把黑麦面包掰成小块时,晨光正攀上勃兰登堡门的女神铜像,鸽子振翅掠过宪法广场的梧桐树梢,那些被惊落的枯叶旋转的弧度,与故乡香樟树叶飘落时的螺旋竟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