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午后四点的阳光仍带着灼人的热度,咸腥的海风卷过圣基茨首府巴斯特尔彩糖盒般的建筑群时,总会在街角那家蓝色遮阳棚前迟疑片刻。橱窗里金红双色的福字贴纸边缘微微翘起,透过蒙着水雾的玻璃,依稀能看见货架上拥挤的瓶瓶罐罐——老干妈辣酱与菠萝蜜干共享一层置物架,珠江桥牌酱油旁边摞着产自多米尼加的椰子油。冰柜运作时的嗡鸣与收银台后电视机里的粤语长片声交织着,在门铃"叮咚"响起的瞬间,掀起一阵跨越大洋的浪涛。
常客们总说这儿的时空有种微妙的错位感。刚下工的广东建筑工人趿着拖鞋进来买双喜烟,金发背包客举着手机翻译软件询问黄桃罐头上的中文字,裹着碎花头巾的克里奥尔老太太轻车熟路地绕过堆成小山的东北大米,径直走向冰柜取走最后一盒速冻油条。斑驳的白墙上贴着2017年的老黄历,但店主阿玲姐总能把最新到货的螺蛳粉藏在最醒目的位置,货架深处还能翻出去年中秋节没卖完的冰皮月饼,裹着塑料纸在二十五摄氏度的永恒夏天里兀自苍老。
收银台后的女人似乎永远在剥毛豆。染成栗色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成髻,发缝里钻出银白的新芽,发尾还沾着唐人街美发店的廉价染膏的刺鼻味道。二十年前她给上海静安区的超市供货时,指甲染的还是正红色的丹蔻,现在这双手泡在泡椒凤爪的卤汁里,被咸渍渍的海风腌出了裂纹。当某位带着牙买加口音的常客第无数次问起"为什么你们中国人吃东西总要看保质期",她会用沾着毛豆皮的指尖敲打玻璃罐上的标签:"就像你们喝朗姆酒要看年份呀",说完自顾自笑出一串咳嗽,震得头顶吊挂的广式腊肠微微摇晃,在墙上投下腊油色的阴影。
入夜后港口传来的汽笛声比天气预报更准,此时阿玲姐会取出压在计算器底下的全家福相框,用袖口擦去相片表面凝结的盐粒。相框里的少年穿着多伦多私立高中的制服,背后是经修图软件调色后过分湛蓝的天空。冰箱顶上那座断了时针的招财猫仍在机械摆手,底座塞着三个月前上海表妹寄来的中药茶包,包装袋上的"清热去火"字样正随着猫爪起落的节奏轻轻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