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卢卡国际机场时，地中海的阳光正穿透舷窗，在手臂上烙下一道金边。我下意识将脸贴近玻璃，远处海面如一块起伏的碎钻蓝绸，与重庆连绵的雾霭形成奇异的时空叠影——三十六小时前，我还在洪崖洞氤氲的火锅香气里打包辣子鸡，此刻咸湿的海风已裹着仙人掌果的甜香涌入鼻腔。
马耳他的历史在脚底岩层中层层铺展。当我在瓦莱塔的巴拉卡花园抚摸十六世纪骑士团的徽章浮雕，掌心忽然浮现重庆通远门城墙的粗粝触感。两种文明在脑海中重叠：圣约翰大教堂镀金的巴洛克穹顶下，壁画里执剑的圣徒竟与罗汉寺鎏金佛像共享某种神秘微笑；姆迪纳古城的蜜色城墙上，某个拱门切割出的天空形状，恰似长江索道车厢框住的渝中半岛天际线。
乘船闯入蓝洞的刹那，岩壁在海水折射中化作液态翡翠。船夫哼着混合阿拉伯语尾音的小调，让我想起嘉陵江摆渡人沙哑的川江号子。当小艇随浪尖颠簸，水珠扑上面颊的沁凉，竟与磁器口茶馆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太阳雨别无二致。黄昏时的马尔萨什洛克海湾，彩船“鲁祖”的船头眼纹在暮色中半阖，恍惚间竟看见朝天门码头的红嘴鸥掠过船舷。
在戈佐岛的盐田，我目睹七旬老人用十字镐采收海盐，结晶体的棱角折射出虹彩，像极了山城梯田上折光的露水。当他用三种语言向我解说盐之花形成的奥秘时，带着马耳他语特有的弹舌音，恍若听到解放碑商圈卖栀子花的婆婆，用川普混着渝中方言招揽客人。
夜幕降临的斯利马海滨，海浪在防波堤上碎成星屑。对岸瓦莱塔的灯火次第亮起，宛若重庆南滨路的倒影跌入海中。某个瞬间，潮湿空气里的鼠尾草气息与南山火锅烟火微妙重叠——原来所有文明终究会在某个经纬度相遇，如同长江与地中海的浪花，各自奔涌却共享同一个月亮的潮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