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厨房百叶窗的缝隙斜射进来，在乳白色大理石台面上切开细长的光带。我捏着那个盖着渥太华邮戳的牛皮纸信封，手指在火漆封口处来回摩挲，电子钟跳动的红色数字显示此刻是加拿大东部时间八点十七分，但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早已模糊了时差的概念。当剪刀刃口咬破火漆的瞬间，枫叶形状的金属贴片从拆开的信封里滑落，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金色弧线。
三年前在多伦多皮尔逊机场拖着两个超大行李箱过关时，海关官员在电子屏上敲击键盘的声音像定时炸弹倒计时。当时我的工签审批正卡在某个模糊的审查环节，行李箱里还躺着没来得及退租的上海公寓钥匙。这种悬浮在半空的状态持续了七百多天——每天傍晚从语言学校坐地铁回出租屋时，我总盯着隧道墙上明灭的广告灯箱发呆，那些快速掠过的光斑里时而叠印出父母视频通话时刻意藏起的白发，时而闪现出老家阳台上早已积灰的琵琶。
移民顾问第二次退回我的材料时正值北极寒流侵袭魁北克。零下三十度的夜风在玻璃窗上冻出冰裂纹，我蜷缩在二手沙发里翻着被荧光笔划满的移民条例手册，突然发现申请费收据上的条形码数字竟与自己手机屏幕显示的国内快递单号完美重合——母亲把本该寄往我大学宿舍的止咳糖浆阴差阳错寄到了蒙特利尔。这种荒诞的时空交错感在后来无数个补件过程中愈发强烈：北京公证处敲钢印的回声与渥太华市政厅的彩色玻璃穹顶共振，雅思机考教室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混入圣劳伦斯河上破冰船的汽笛。
等待枫叶卡的日子里，我在社区图书馆遇见裹着传统纱丽的印度程序员，她手机壳里夹着皱巴巴的入境申报单；楼下面包店的伊朗老板每次递给我牛角包时，围裙口袋里都露出半截语言班结业证书；上周下暴雪困在公交站，菲律宾护士从保温杯倒给我的姜茶底部沉着几粒未化开的枫糖——那些在资料袋里摞成山的文件忽然都有了温度与形状。
此刻阳光已经爬满整张咖啡渍斑驳的餐桌，永久居民确认信右下角的防伪全息图案正在光束里变换着色彩。落地窗外传来市政铲雪车的轰鸣，我下意识摸出手机想拨打那串倒背如流的+86号码，却在按下通话键前听见厨房冰箱贴下压着的社区大学录取通知书簌簌作响。温哥华的樱花该开了，而哈尔滨的冰雕季刚落下帷幕，移民监时钟的齿轮终于咬合成完整的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