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无标题)
晨光落进狭窄街巷的时候,瓦莱塔的石头最先苏醒。蜂蜜色的石灰岩墙面在倾斜的光线里泛起柔润的光晕,仿佛被海水浸润了四百年的琥珀。我常驻足于某道拱门下,看石板路的缝隙渗出细碎的金——那是昨夜暴雨未晞的残迹,此刻正在圣乔治街陡峭的坡度上流淌,顺着坡道一路漫向三叉戟形状的海港。
拐角面包店的铜铃第八次响起。裹着黑头巾的老妇人捧着牛皮纸袋钻出店门,融进此起彼伏的钟声里。圣约翰大教堂的青铜钟、老薄荷街的铸铁钟、风从戈佐岛捎来的渔船雾钟,将带着咸味的空气震出细纹。两个穿亚麻衬衫的少年骑着Vespa摩托车呼啸而过,车尾绑着的新鲜金枪鱼在颠簸中甩出银亮的水珠,引来盘旋在奥贝吉城墙上空的海鸥俯冲争抢。
洗衣妇们总在周二午后推开雕花木窗。褪色的印花床单次第垂落,如同突然涨潮的彩色海浪,淹没了巷弄间薄荷绿的门和枣红窗棂。有位戴玳瑁眼镜的老爷爷日日守着二楼阳台的铸铁栏杆读《时报》,他的阅读进度总比晾晒的衬衫慢半拍——当咸湿的海风终于把第十件白衬衫吹成半透明,报纸头条才从选举丑闻翻到世界杯战况。
石阶阴影里蜷着流浪的虎斑猫,瞳孔里倒映着骑士团长留下的盾徽。转过螺旋上升的台阶,巴洛克式凸窗突然框住一艘驶向意大利的渡轮,甲板上的游客正举起相机对准某扇悬挂黄铜灯笼的窗棂,而窗内的老裁缝踩着1912年的辛格缝纫机,针脚压着马耳他语电台里的足球解说蜿蜒前行。
教堂立面的浮雕时常硌痛我的肩膀。那些被海风剥蚀的圣徒面容模糊,唯有持剑骑士的盔甲仍在暮色里闪烁。不知是谁在石缝里插了新鲜鼠尾草,紫穗顺着骑士的剑刃攀爬,在哥特式飞扶壁的阴影里突然燃烧起来——原来是某个露台飘落的橘色纱巾,裹着吉他旋律缓缓沉降,跌进深巷尽头露天酒馆的啤酒泡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