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关敲下验讫章的金属碰撞声仿佛还在耳边，慕尼黑机场的玻璃幕墙已经将老王困在反射着惨白灯光的倒影里。他摸了摸大衣内侧口袋，硬壳居留卡正发烫似的硌着肋骨，德语老师教了三个月的"GutenTag"却在喉咙里融成了糯米团，粘住声带发不出声响。
莱茵河第四次结冰那天，老王在市政厅排号机前攥皱了第七张服务受理单。工作人员机械的吐字像是冰雹砸在耳膜上，他忽然意识到过去四个月学的不是德语，而是用声调符号堆砌的叹息。窗口玻璃映出后排德国老太太不耐的神色，那抹灰紫色眼影渐渐扭曲成妻子临别时哭花的眼妆，"你非要这时候走吗？"机场安检口滚动的电子屏日期跳回半年前，女儿中考倒计时牌翻到"43"时，苏州工厂的数控机床突然开始用德文报错。
车间主任第三次拍他肩膀那晚，老王在淘宝购物车塞满了《德语速成300句》和转换插头。现在这些塑料皮教材正堆在阁楼折叠床底下，压着张柏林工业大学访问学者邀请函复印件——德方合作教授当然不会知道，这张价值九个月签证的A4纸，源自老王连续三个月在凌晨三点伪装IP地址抢到的机器翻译时区漏洞。
移民局咖啡机飘来廉价的榛果香，隔壁隔间传来奥利弗的卷舌音："王，昨天的SPS程序..."老王往马克杯里倒了第五包黄糖，砂糖颗粒坠落的簌簌声混着同事的喉音R，在暖气管嗡鸣的背景里发酵成某种粘稠的孤独。他突然想起女儿总说慕尼黑啤酒节宣传册像超市促销海报，但此刻更清晰的，是茶水间告示牌上禁止椒盐的警示标语——上周他分给同事的镇江香醋泡椒，让整个二楼消防喷淋头在午休时倾盆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