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广播响起时,我正在用指甲一遍遍抠着舷窗边缘的磨砂贴纸。温哥华机场的灯光在细雨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像撒了一地化开的枫糖浆。邻座的华裔老太太突然伸手按住我颤抖的膝盖:"姑娘,第一次出国吧?"我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告诉她这其实是我第七次降落在这片土地——只不过从前都是攥着移民签证,而这次护照里夹着作废的枫叶卡。
移民中介当年把多伦多的冬天拍得像圣诞贺卡。但当我真正抱着新买的鹅绒被蜷缩在地下室时,才发现暖气片哼唱的安眠曲价值每小时三加元。凌晨三点被楼上租客的摔门声惊醒,潮湿的霉味顺着墙纸爬进鼻腔,恍惚间以为自己还躺在上海老弄堂的亭子间。
便利店的热狗套餐教会我用甜腻的黄芥末冲淡乡愁,可超市冰柜里整齐排列的速冻饺子总让我想起母亲挤在厨房揉面的背影。视频通话时她会把手机支在面粉扑簌簌的案板前,说等攒够探亲假就来给我包茴香馅的。后来摄像头开始频繁对准雾霾笼罩的儿科病房,父亲心衰住院那天,母亲终于不再坚持:"要不...今年春节回来吧?"
渥太华河解冻时,我带走了玄关处结满冰花的窗户贴画。中介小姑娘擦拭着工位上的枫叶摆件劝我再想想,说多少客户耗尽半生就为这枫叶卡上的防伪激光。但当她发现我在悄悄数着国内航班日期,突然摘下职业性的微笑:"去年外公癌症晚期,我因为工签续期没能回去见最后一面。"
虹桥机场到达厅的电子屏亮得刺眼。母亲举着漏墨的毛笔字接机牌在人群里踉跄,发梢的白霜比她视频里显眼得多。她执意要替我拉28寸的行李箱,布满褐色老年斑的手掌刚碰到金属拉杆,我忽然看清那些曾以为是屏幕反光的皱纹,原来早就深深刻进了她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