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太平洋的风掠过椰林梢头时,总会捎来海盐与鸡蛋花的香气。在瓦努阿图的村落里,老人们常说,那是塔纳岛火山之神与海洋精灵在耳语。我坐在用棕榈叶编织的纳茅屋里,望着远处海天相接处堆积的云塔,突然有细沙扑簌簌落进咖啡杯——又一阵裹挟着珊瑚碎屑的风,正沿着埃罗芒阿岛的弧形海岸线盘旋而起。
这里的风是有重量的。当雨季的飓风季来临,整个圣托斯群岛都会在呼啸声中震颤。我曾见过埃法特岛西岸的渔民,将独木舟拖上岸时总要在船头系三枚贝壳。他们相信风浪里藏着祖先的灵魂,那些被海啸吞噬的航海家们,至今仍在风暴中寻找回家的航道。最猛烈的台风过境后,村落里的孩子们会赤脚跑到折断的椰子树下,捡拾被风送来的信物:有时是深海里罕见的鹦鹉螺,有时是邻岛才生长的红色蕨类种子。
但更多时候,瓦努阿图的风是温柔的叙事者。晨雾未散时,马勒库拉岛的女人们背着藤筐走向芋头田,她们的树皮裙总被晨风掀起波浪般的褶皱。在彭特科斯特岛,风穿越高耸的纳芒塔基石柱群,会在那些火山岩孔洞里奏出浑厚的呜咽,当地人说这是创世神丘马坎用长矛劈开陆地时的余响。我曾在黄昏时看见整个村落的男人跪坐在"纳戈尔"仪式场上,任海风将白色珊瑚粉吹满他们黧黑的脊背,如同给活着的雕塑披上雪色祭袍。
风在这里编织着肉眼难见的网络。当维拉港集市飘起烤猪的香气,商贩们会仰头观察晾晒的椰肉干是否微微颤动——那是远方岛屿来船的讯号。在安布里姆岛的火山观测站,科学家们调试着精密仪器,却依然要向戴羽毛头饰的酋长请教如何解读云层的纹路。最令我震撼的是在洛佩维岛,遇见制作传统树皮布的老妇人。她将构树皮浸泡在海水中捶打时,总留着东侧的窗户敞开。"要让风把潮汐的节奏揉进纤维里",她布满裂纹的手指抚过凹凸的布料纹样,那些螺旋与波浪的图案,竟与气象卫星云图上的气旋轨迹惊人相似。
雨季结束前的某个深夜,我被木雕窗棂的震动惊醒。黑暗中传来远方鼓舞的节奏,混合着竹制管乐器"纳法"的嗡鸣。循着声响走到海边,发现几个少年正举着火把往礁石上泼洒卡瓦酒。他们用掺杂法语的比斯拉马语向我解释,这是在安抚即将北迁的季风。"等下次它带着北方的雨水回来时,会记得我们献祭的滋味。"领头少年手腕上的贝壳串在风里叮咚作响,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岩壁上,恍若古代壁画里逐风而舞的先民。
离开瓦努阿图那日,机场的行李秤显示我的行李箱比来时重了2.3公斤。安检员笑着扣开锁扣,抖落出细碎的珊瑚沙与风干的花瓣。"风送给你的礼物",他眨眨眼,在我的登机牌背面画了道波浪符号。当飞机冲破积雨云时,我突然想起塔纳岛祭司说过的话:所谓台风眼里的平静,不过是风在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