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耳他岛的中心腹地,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在蜜糖色的石灰岩墙面上流淌出深浅不一的光晕。拉巴特的街巷还未完全苏醒,一只橘猫从阿拉伯风格的镂空铁艺窗台下倏然掠过,爪垫轻叩石板路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拐角。这座被历史层层浸染的小城,正如同马耳他群岛最耐人寻味的隐喻——看似与隔海相望的喧嚣首都瓦莱塔共享着同一种金棕色基调,却在内里沉淀着截然不同的时光密码。
沿着圣多米尼克教堂斑驳的外墙向北行走,地下墓穴的入口如同被遗忘的时光豁口。潮湿的空气中悬浮着千年前凿刻岩壁时落下的粉尘,拜占庭式廊柱与古罗马墓葬符号在摇曳的烛光中明灭。手指抚过那些被信徒摩挲得温润的祈祷龛,触感竟与十五世纪圣约翰骑士团在城墙上留下的十字纹章如出一辙。考古学家在此发现的迦太基女神塔尼特雕像碎片,正安静陈列在不远处的维拉吉亚别墅博物馆,与马耳他骑士团时期的骑士盔甲共享同一方玻璃展柜,暗示着这片土地从未中断的信仰轮回。
转过市集广场褪色的巴洛克喷泉,某扇钴蓝色木门后飘出热气氤氲的pastizzi香气。锡制托盘上堆叠的蜂蜜螺旋卷还带着窑炉余温,老妇人佝偻的背影在杏仁糖作坊的彩绘玻璃后搅拌着铜锅,仿佛从马耳他大围攻时期延续至今的生活仪式从未改变。午后三点钟的修道院回廊里,穿黑袍的卡梅利特修女捧着新摘的迷迭香枝从玫瑰花窗下穿行而过,裙裾扬起的微风惊醒了睡在《马可福音》抄本上的守夜猫。
当暮色将圣保罗洞穴教堂的尖顶染成葡萄酒般的深紫,晚祷钟声与鹌鹑的咕鸣同时在橄榄树林间漾开。来自圣阿加塔地下墓穴的凉意悄然漫上地面,与露天酒馆里飘散的柑橘酒香在晚风中相拥。某位正在给游客斟酒的餐馆老板,或许正是当年守护圣保罗避难洞穴的守墓人后裔,他的皱纹里积淀着与城墙裂缝中滋生的地衣同样古老的秘密。在这里,每个石头缝隙都藏着十字军东征时的剑鞘碎片,每条小巷的转角都可能邂逅拜占庭马赛克的残片,而所有看似静止的事物,都在以地中海特有的缓慢韵律,讲述着未被现代性肢解的生命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