滤纸在晨光中缓缓隆起，热水注入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外的槭树轮廓。这是我学会用德语说"沉淀咖啡"这个词的第五十二天，电水壶的开关依然固执地发出和柏林冬日一样尖锐的嗡鸣。窗台上凝结的霜花正在融化，在玻璃上画出类似巴伐利亚地图边缘的水痕，这个发现让我想起昨天在超市里，收银员指着车厘子包装上的"西班牙"字样冲我挤眼睛："您知道的，现在这时候本地草莓更甜。"
第三次把黄油抹错面的时候终于承认，亚麻桌布上那摊形状可疑的油渍，是从法兰克福机场安检口就开始跟着我的乡愁。家乡腌黄瓜的酸味始终无法与黑麦面包达成和解，就像我仍然会在按错电梯楼层时，下意识说出闽南语里的数字读音。地铁站里漂浮的香水分子永远比斯图加特火车站早两站预告终点，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那位总在早八点遇见的老先生，上周突然换成了松木味的须后水。
职业培训中心的荧光灯管下，动词变位在舌根处结成冰棱。当机械重复的"der,die,das"终于在某天清晨融化成脱口而出的完整从句，电脑维修店里土耳其裔老板用螺丝刀敲打着键盘底座："祝贺，您现在能听见沉默的第三个音节了。"他沾着机油的拇指在账单背面画出微笑曲线，比语言考试评分标准里那个代表通过的"B2"更接近真实的柏林。
市政厅的咖啡机吐出第四杯浓缩时，斜对面的金发公务员突然推过来一碟姜饼。"我们这层的秘密取暖器，"她转动着婚戒，"1990年墙倒塌那天下着同样的冻雨。"她的瞳孔在暖气片的嗡鸣中闪烁，某种介于波恩河与九龙江之间的粼粼波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