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浪声总比闹钟来得更准时。我踩在塔纳岛湿润的黑沙上,望着亚苏尔火山口升腾的硫磺烟柱在朝霞里晕染成淡紫色。礁石滩边,圣土族的孩童正用树枝在沙滩上画着螺旋图腾,他们的赤脚边躺着几枚被海浪磨去棱角的火山玻璃,像上帝随手撒落的黑曜石。这个由83座岛屿拼成的国度,连空气都浸透着咸腥的火山灰味道,那是从地核深处蒸腾了千年的呼吸。
岛民将菠萝叶纤维编织的“纳马勒”草毯铺在议会大厦台阶上时,我总错觉听见古老的咒语在纤维脉络间流动。酋长议会厅的茅草屋檐下,海风穿行过悬挂的猪牙货币,叮咚声应和着远洋货轮的汽笛。集市区穿校服的少年们握着智能手机,指尖滑动间依然能娴熟地用砂岩石片剖开椰壳,电子支付二维码贴在棕榈叶搭成的摊位上,雨林藤蔓悄悄攀附着4G信号塔。
潮水退去的珊瑚礁上,穿草裙的老人正在教法国游客跳罗姆舞。他们弯曲的膝盖在浅滩激起细碎银光,沙地上歪歪扭扭的脚印构成新的星图。火山熔岩冷却形成的岩洞里,二战时期的机枪碉堡早已被蕨类植物占据,藤蔓缠绕着生锈的弹壳,开出艳丽的九重葛。黄昏时分的梅拉瀑布,彩虹在水雾中融化,戴木槿花的妇女背着竹篓涉水而过,她们裙摆荡漾的波纹里,沉睡着三十种方言的旋律。
货轮鸣笛声再次划破暮色时,沙滩上的孩童开始收拾火山玻璃。那些被海水打磨了八百年的晶体,即将成为伦敦某间珠宝店的橱窗摆设,而礁石上新涌来的浪花,已经在孕育下一批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