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58岁的李萍第一次站在多伦多皮尔逊机场时，她攥着女儿托人代购的枫糖浆礼盒，耳边飘过陌生语言的碎片。这是她第三次申请加拿大探亲签证——前两次因「移民倾向」被拒，直到退休证上的红章盖下，才终于获得移民局对「家庭团聚」的认可。推着行李车的掌心渗出汗水，她忽然意识到，接下来要穿越的不只是十五小时的时差，还有大半个人生浇筑的生活惯性。
在这个以移民为血脉的国家，枫叶卡背后藏着无数银发迁徙者的轨迹。加拿大统计局数据显示，2021年有超过3.8万名65岁以上老人通过家庭类移民登陆，他们中的大多数像候鸟追逐温暖般飞向子女所在的城市。温哥华列治文的茶餐厅里，上午十点的「老人特惠套餐」聚集着说粤语、普通话、旁遮普语的老人们，杯盏碰撞声中混杂着跨越太平洋的乡愁与新鲜。张建国每天带着翻译机去社区中心游泳，他学会用谷歌地图查公交班次，却在看到孙子用全英文完成数学作业时，感觉自己成了需要被「反哺」的孩子。
语言课程班的墙壁上贴着用拼音标注的「Sorry」和「Thankyou」，白发学员们像小学生般跟读。68岁的陈美云在女儿陪同下注册了医疗保险，诊所里候诊的三个小时里，她把病历本上每个单词抄在小本子上查字典。医生问诊时，她突然发现曾经作为工程师的缜密思维，在描述「膝盖骨缝里的酸痛」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英语对应词。「就像突然被降维了。」她在微信老乡群里这样写，末尾加了三个捂脸的表情。
社区的落叶清扫志愿活动中，王德发遇到了同样来自沈阳的老周。两人用铁耙将枫叶堆成小山时，老周说起儿子为他报名「老年创业扶持计划」，政府提供的免费摊位让他重操旧业卖起手包饺子。「在这儿包饺子得用本地面粉，肉馅比例也得调。」老王撩起袖子展示手机里的摊位照片，身后的枫树正落下当年第1384片红叶。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两株移动的老松扎根在异乡的土壤里。
超市冰柜里的速冻灌汤包在特价，李萍对照着手机计算器乘以汇率，又放下换了打折胡萝卜。微信家族群里，老同事们在转发退休旅行的照片，女儿的新消息弹出来：「妈，社区中心在招义务中文老师，我觉得您特别合适。」她望着购物车里中西混杂的食材，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送女儿去大学报到那天，月台上那个不断挥手的年轻自己。结账时收银员微笑着递来积分卡，塑料卡片反射的微光里，她看见新的年轮正在生长。
